云纱在院子里跑了一圈,用脚丈量了下大概面积,惊起一堆草里的小飞虫。
她又兴奋地跑回来。
“我觉得可以试试……对不起,我忘了,哎,你这脸,我看看。”
她这才注意到春草耳朵和脸都红了一片,忙道歉。
春草一怔,受宠若惊地连连退了下,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奴婢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我看看吧,先进屋,外面怪热的。”
云纱拉住她的手腕进了屋子,找来毛巾湿了冷水递给她。
“冰一下好受些。”
春草接过,嘴角向下一撇,忍不住落了两行泪珠。
“你受委屈了,下次这样的事我去吧。”
云纱叹了口气。
春草慌忙摇头,眼泪甩在空气里:“都是奴婢的错,主子吩咐这点事都做不好,奴婢不委屈。”
云纱瞧她这瘦小的身躯站在屋中,显得单薄如纸。
一双黑亮的眼像浸了水的宝石,被阳光一照,泛着水光。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而已。
她心里有些柔软
“这样,有什么事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就是了。”
春草红着眼看她。
她苦笑道:“你看我,说不定早晚要被赶出府,她们说得不错,我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你跟着我,也不是什么福气,以后有机会我让她们把你调走。”
春草扑通一声跪下来就磕了头。
“奴婢不走。”
云纱吓了一跳。
“干什么这…怎么又跪!”
她真是要折寿了。
春草哽咽道:“虽然刚跟姑娘,但姑娘是个好人,对奴婢也好,要是姑娘不嫌弃,就留下我吧。”
“那我要离府呢?”
“我也跟姑娘去,求姑娘给一口吃的就好。”
*
云纱有心将院内的草锄一锄,奈何找不到工具,在院内翻完了也只有一把生锈的铲子,大约是谁曾经种花用的。
她站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去附近转转,杨府家大业大,有的是没有住人的院子,或许能找着。
再不济就只能还去找周婆子等人问问了。
“姑娘,这是罗妈妈叫拿来的两顶纱帐。”
有人冷不丁出声。
云纱回头,被骄阳刺地眯了眯眼,看清眼前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
她接过笑了笑。
“谢谢啦。”
小丫鬟愣了愣,大约是没想到主子会跟自己道谢。
她略羞涩地回了笑。
“姑娘客气了。”
云纱问:“你可知哪里有锄头和铲子吗?”
丫鬟指着方向:“出了院子,从这条小路穿过去,沿着水池边走,是一个林子,由刘妈妈和她女儿管的,她们那儿应该有,姑娘可去问问。”
哇——
云纱眼一亮:“好。”
她拿了纱帐回去,与春草抖落了开,欲装在床铺上。
春草“呀”了声。
“姑娘,这里破了个洞!”
她着急:“一定是她们故意的!”
云纱检查了一番,两顶纱帐都有破洞,不过一个大一个小些。
她用手摸了摸那个洞,大约是她手掌一半大。
“这个像老鼠咬的。”
但另一个大口子显然是扯出来的,就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了。
春草咬着嘴唇,涨红了脸。
“我去找她们换吧。”
“不用,补补用吧。”云纱道。
她收拾屋里的时候,看见里屋抽屉里有盒针线来着。
她进去翻找了出来,犯了难。
“不过我不太会。”
春草立刻道:“我会,我娘以前替人家补衣裳绣花呢,她教过我。”
云纱惊讶了下,笑:“那你很厉害啊,比我厉害,我跟你学吧。”
春草脸红,声音小了下来:“奴婢没这本事……”
云纱笑道:“反正也没事,找点事做嘛,你先放着,等我回来一起弄吧。”
春草点头。
云纱进了里屋,又翻找了一会儿,找了把蒲扇出来,在门框上敲了敲。
细小的灰尘浮在空气里,折出点点金光。
出来的时候春草正蹲在院里拔草。
她笑道:“拔要拔到什么时候?还得用锄头。”
春草道:“拔起来也快呢。”
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总想找些事做。
“根拔不干净,到时候种菜还得要锄头。”云纱摇了摇蒲扇,遮着阴看眼太阳,“我出去一趟,待会儿有人送午饭来了,你且先吃。”
“我同姑娘一块去。”她站起来,手在身上拍了拍,有些紧张。
“不用,院子里总要留人呢。”
她将扇子举着搁在头顶,朝那小丫鬟指的林子方向去了。
杨府院子大,比云家要大得多,云家勉强算良州最大的粮商,但春熙楼不仅只是良州最大的酒楼,在其他城市也有分店。
杨家的大公子正是替杨家经营着京城那边,所以并不在良州。
云纱在大太阳下转着,好在没有迷路,找到了那片林子。
是片桃林。
初夏,桃子尚未熟,个个挂满枝头青翠欲滴。
这样管着林子的下人每到桃子熟了的时候,按照分量分给府上各位主子,剩下的或自己吃,或悄悄拿出去买了藏私,主人家也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有不少油水可捞。
或许快要晌午了,云纱来时桃林附近并没有见到人。
她等了一会儿,在一棵桃树下寻了个矮脚凳坐下歇了会儿。
才刚坐下,就来了人。
她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是个穿着蓝布衫的男子,身量较高,不算帅,但气质温和,像个秀才。
那男子见了她,也讶异了下,朝她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打扰姑娘了。”
“不打扰,您是?”云纱站起来,礼貌轻笑。
“在下祁洛川,是跟着家师过来的,家师姓李,经常来府上给杨三公子看病。”他微微欠身,“家师在为公子熬药,缺了味新鲜桃胶作药引,便让我来此看看。”
“原来如此。”云纱点头,想起明灭的烛光下那个孱弱苍白的少年,问,“杨……公子情况还好吗?”
“暂无大碍了。”祁洛川问她,“姑娘是管着桃林之人吗?不知可否容我进去寻一寻?”
“哦,您请便。”云纱忙道。
这人大概是将她当作看管桃林的人了,她也没多说。
祁洛川行了个礼,撩着衣袍弯腰走进桃林,认真一棵棵树查看起来。
云纱犹豫是继续留在这里等一会儿,还是过会儿再来。
正巧管林子的丫鬟金雀儿吃过了饭来了。
她一见云纱是个脸生的,便有些不高兴。
快步走来,摆了脸子喝问。
“你是哪处的丫头?怎么偷偷摸摸到这儿来?这桃儿还没熟呢你就惦记上了,改明儿是不是熟了之后,要你先尝了,夫人老爷公子才能吃啊?”
云纱皱了皱眉,她还没说话呢,就给她定罪了。
她耐住了性子。
“我是来借东西的,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
金雀儿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赖我偷懒吗?”
云纱有些无语,心道这样的情况估计人家有工具也不会借她了,便侧身绕过她就要走。
金雀儿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桃林中走出来个陌生男子,她登时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了云纱的胳膊。
“好啊你!你……偷男人!”她冷笑,“我说大中午的偷偷摸摸趁人不在的时候来这里干嘛来了,原来是偷情来了,我要告诉我妈去!”
云纱猝不及防被她抓得生疼,立刻挣脱开。
“别乱说。”
祁洛川忙走了过来,一手还拿着桃胶,尚未开口解释,金雀儿就怒目喝道:“你又是哪里来的汉子,看这样也不是府里的人,难道是她偷偷放你进来的?”
祁洛川急声解释:“在下是个大夫,跟着家师李大夫进府给杨公子诊治,因缺一味桃胶入药,故而让我来此摘采,不知姑娘误会了什么?”
听见这话,金雀儿怔了怔。
尴尬之下又不愿服软,便找补道:“谁知道你说的真假,算了,这次就饶过你,你快走吧。”
祁洛川拱了拱手,又朝云纱歉意地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
云纱也打算离开,金雀儿却一步踏出张开手拦在她面前。
“你不能走。”
“为什么?”
“我要检查一下,你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云纱有些没了耐心,伸手用蒲扇拨开她。
“你若将我当成小偷,尽管找人去我院里抓我,我住在……”
她临时编了个名字:“稻香院。”
“府里哪有什么稻香院?”
云纱指着来时的路:“自己打听去。”
说罢她将蒲扇举过头顶遮阳,走了。
金雀儿跺了跺脚,坐到矮脚凳上自顾生闷气。
*
祁洛川回了扶光院,穿过满院的药香走进了熬药的小厨房。
“师父。”他道。
李大夫转身,瞧他正默不作声地打水清洗采回来的桃胶。
便问:“怎么了?遇上事了?”
祁洛川微微一顿,苦笑:“是,差点惹上官司说不清了。”
他将事情简单说了下,叹了口气。
“只怕没有连累那位姑娘才好。”
李大夫摇头:“大户人家就是如此,连带着丫鬟都比别人家气焰高几分,能避就避,别给自己惹麻烦。”
他将熬好的药小心倒进碗里,放在托盘上。
“送去吧。”
祁洛川点头,端着药去了。
才进了拱门,便见四个丫鬟站在主屋门口脸色为难地杵着。
墨竹上前低声道:“小大夫,公子心情不好,不愿我们进去呢,只能麻烦你试试了。”
祁洛川迟疑了下,走进屋内。
穿着白色中衣的少年慵懒地倚靠在床边,羸弱苍白,乌发未束,如雪白宣纸上晕开的墨迹。
听到动静只微微掀了眼皮。
“滚,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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