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贝克大叔总是这样说—从进入金银花学校开始,人就丧失了人权。难道你以为金银花培训学校里只有女学生吗?天真!底层的男人和女人总是为了一点儿狭小的利益就开始斤斤计较,不分出个你你我我就不罢休,可这在有钱的老爷夫人那里,男和女从来都不是一个了不得的大问题,就像我们总得接受我们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一样。
大染坊绝对是一个比金银花培训学校恐怖的多的地方,贝克大叔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香烟,缓缓吐出一阵云雾缭绕,在那个地方,他说,在那个地方,人要是能像狗一样活着,都得烧高香。
说完,贝克大叔立马哑声,他意识到了这句比喻的不妥,毕竟有时候狗的生活比普通人的生活优越多了。他低下头想了好久,直到火星烫到了他的手指头,他骂了一句脏话,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
他说。虫子。进了大染坊就变成了粪坑里的蛆虫,什么要求都不能拒绝,什么希望都会被泯灭,成为真正的蛆虫。
在收到小葵的信件之后,我跑去问贝克大叔,难道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从大染坊里逃出来吗?贝克大叔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他低下头,鼻尖靠近我的脸颊:“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吗?”
他在我全神贯注之时猛的抬高声线:“那是一个真正的没有良知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后,贝克大叔撤回头哈哈大笑,为自己终于完成了一个恶作剧而感到高兴。
“不过孩子,那不是你一个小孩儿该打听的地方。”贝克大叔这样说。
为我送信来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我从没有见过他,他拥有短短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在一个深夜,这个年轻人敲响了我破败的房门,我打开一条门缝,在一条门缝里警惕的看他,他问我:“请问你是叫杜拉拉吗?”
听他说话的语气,我猜想他一定是个学生。
但一个学生并不能使我放松警惕,于是我问他:“你是谁?”
“田小葵托我来给您送一封信。”他边说边掏出一封信。
“我想应该称作田小葵的遗书才对,因为她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没死,现在她已经死了。”他又说。
我无法判断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或者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就是一个骗子。
于是,我没有伸手接他递过来的信,而是再一次问他:“你是谁?”
终于,他咽下一口唾沫,我想一定是我的坚持使他败下阵来,对付这样的人就应该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看见他耳朵红了,他嗫嚅着说:“我…,我…”
最后他下定决心,他说:“我是她的朋友。”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似乎称自己为小葵的朋友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情。
我想起贝克大叔的话,那里是一个真正的没有良知的地方。
我无意识的啧了一声,在一个没有良知的地方还能交到朋友,这似乎不太容易让人信服。
我发出来的声响似乎刺痛了那个年轻人,他的脸像是一瞬间落满了灰,变得灰扑扑的。他解释道:“也…算不上是什么朋友吧?就…就是出于好心才来帮忙送信的,你别误会啊,我刚说是朋友是为了方便让你相信我,我…我和她没什么关系的。”
他的全身也被火烧似的红了起来,额头上渗满了汗。
原来他也知道大染坊是不好的地方,原来他也知道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不应该去大染坊,但他还是去了。能够帮田小葵送信,说明他肯定不止去了一次,而是去过很多次,他一定在大染坊里和田小葵建立了什么关系,但这种关系从不能宣之于口。
因为已经没身于大染坊的田小葵已经成了一块儿被无数人嚼过的口香糖,谁沾上都会嫌脏。当然,又或许我还是把人性想的太过良善,或许他只是收取了田小葵的许多好处,但在大染坊一无所有的田小葵能给他什么好处呢?
我依旧没有接他的信,只是目不转睛的打量他,我恶趣味的看着他在我的目光里变得不自在和愤怒,这使我感到畅快。
我不由得黯然神伤,我是否已经变成了一个坏人?我微微一笑,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乐趣呢?我的微笑吓坏了那个年轻人,他在我的微笑里把信扔在地上,撇下一句:“爱信不信。”随后落荒而逃。
去大染坊摧毁别人的人就该好好教训他。毕竟在大染坊之内,他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那封信蝴蝶一样飘落到我的门前,我蹲下身子,海风吹了过来,将信吹远。我从小生长在海边,所以我从来没有闻到过海风的咸湿味,只有闻过其他地方香甜空气的人,才能闻得出大海的咸湿味。但那一天,我确信我闻到了大海的咸湿味。
我顶着风去追赶那封承载着小葵生命的信件。神奇的事悄然发生,听闻小葵的悲惨境遇传来,曾经我对小葵的嫉妒和仇恨的心理便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我觉得我甚至对小葵产生了同情,我发现我喜欢同情别人的滋味,我同情小葵意味着在我心里,我认为我和小葵之间,我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小葵拥有那么多的东西,姣好的容貌,和柔的性格,令人鲜艳的家庭。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人在见过小葵之后还会不喜欢小葵,小葵是花朵,我是绿叶,我从来都是衬托她的那一个。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当她的悲惨传来时,那些曾经喜爱她之人没有站出来去拯救她,甚至到最后没有人愿意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一个人,一个女人或一个男人从被当成玩意儿的那一刻起,世界就背叛了他们,尊严就背叛了他们,人权就背叛了他们。他们会自动被归类为下贱的货物,只配关押在低等的船舱里,像个牲口一样被人贩卖。
后来在我上学之后,在第无数次把自己想象成纪禾阅读了许多书籍之后,我常常会想,人生而于世,其实最终捍卫的有且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自己的尊严。
但我从没将这些傻话讲给其他人听,我知道,没有人会在意我幼稚的胡话。人实在太过弱小了,一张**的照片,一句讽刺的低语,就可以摧毁一条生命。言语像剪刀一样剪碎人的灵魂,其实照片和言语的内容本不足以致人非命,杀人的,因那些而自毁的,偏见罢了。
弱小的人向来是没有声音的。不过小葵又是幸运的,因为小葵虽然已经在人们的心里成为了一团污泥,但她的父母从来没有放弃过她。这也是我最羡慕小葵的地方,她有一对永远也不会放弃她的父母。
即使全世界都选择背叛她,但始终有两个人愿意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面,成为她的后盾。哪怕自己的力量再弱小,哪怕前方的路再艰辛,也愿意一步一步、一次一次的走向她。小葵的每一句话都会有回声,不是谁都有这样的福气。
世界上真的匮乏百折不挠的人群吗?世界上大部分百折不挠的人都会有好结果吗?当我躺在纪禾的身旁,和她同枕一张柔软的大床,她搂着我的腰跟我讲她去宪国借读的故事。
宪国的授业师很是毒辣,几乎可以指出世界上所有理论所存在的弊病。例如如今在任国很流行的唯物辩证法,她说,根据授业师所授,唯物辩证法太过注重于实践和对立统一的概念,而忽略了客观环境,为了能使我更好的理解,纪禾给我打了一个生动的比方。
纪禾用了一个任国常见的谚语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当过于看重转化的力量,便忽略了在此刻仍岿然不动的平静的那一部分,要知道哪怕是夏天最冷的时刻,也一定比不过初冬最温和的寒气。虽然小葵的事情发生之时我还没有遇见纪禾,也更没听说过这些五花八门天花乱坠的理论,但我亲眼见证了小葵父母的结局。
小葵的父母一听到流言便火急火燎的跑向岛的中心,他们先去了富豪聚集地,但被戏弄一番,赶了出来。被赶出来后,他们又跑到金银花培训学校,祈求学校把他们的孩子还给他们。
无权无势的他们到处求告无门,一次又一次的去,他们不在乎村子里被传的漫天纷飞的流言蜚语,不在乎在旁人眼中他们已经萎缩的那么渺小。是的,村子里的人没谁不笑他们。他们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从村口出发,直到再也没回来。
听说他们是死在大染坊门前的,当时他们想要溜进大染坊,但大染坊岂是他们这种穷苦之人可以登门的地方?大染坊里虽然□□、污秽、肮脏,但大染坊的大门也不是穷苦之人可以踏足的地方啊!
每每小葵的父母刚刚靠近大门就会被当成叫花子,大染坊里的服务生会把他们驱赶出来,再在门前泼一盆水。小葵的父母一次都没有见到小葵。
他们只成功溜进去一次,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见到小葵,就先踩脏了一位尊贵客人的鞋。为了平息尊贵客人的怒火,大染坊里的坊主通传大染坊里的打手,竟将小葵的父母活活打死,以搏尊贵客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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