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林三月，中旬。
刚下过一阵雷雨的空气有些闷热。
天色逐渐放晴，一束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到迈巴赫的副驾座椅。
恰逢时，手机亮起屏幕，伴着一道清丽恬淡的女嗓。
傅江砚松开搭着方向盘的双手，降下车窗时探身从副驾上把蓝牙耳机拿过来，塞到右耳，点了一下接听。
没等对方开口，他语气凝重，问：“你是不是忘了今天应该出现在什么地方？”
电话那头的男人呼吸粗.重均匀，抽空说：“我没空，你替我去看看。”
红灯忽闪，绿灯骤亮。
傅江砚扶着方向盘打转，没开玩笑：“订婚宴我也替你出席，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男人呼了一口气，说：“可以啊，干脆你直接带她去领证好了。反正这么多年来，那个瞎子都没发现和她交往的另一半是谁。”
“混蛋，”傅江砚低骂一声，“既然不喜欢她，当初就别招惹她。”
“哎哟，”男人笑，哐一声丢掉杠铃，“心疼了？”他擦着汗，“我说你也挺能坚持的，陪一个瞎子玩了十年。你说早点分手也就算了，居然还跟她求了婚。现在好了，我莫名其妙成了一个瞎子的未婚夫。”
闻言，傅江砚淡笑了声：“错在谁，你心知肚明。”
“我就应该早点儿撕烂你的伪装面具，追女孩儿不用真名，谈恋爱不用本人，我为什么要配合你演这么多年的荒唐戏。”
“别装了，”男人心直口快地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敢不敢承认，其实你乐在其中，你对那个瞎子动了真情呢。”
胡说……
傅江砚空出一只手，摘下耳机扔到副驾上。
油门打底。
车子沿着新辰街一路疾驰，聒噪的风声惹得男人难以压制心底的情愫。
—
云蓁好规矩地坐在礼服店一角的沙发上，透亮的玻璃窗映出她蒙着花色挑染布条的眼睛。浅浅的蓝，淡淡的粉。
刘海掩着额头，不加修饰的一张鹅蛋脸素净淳朴。黑而直的长发披散两肩，遮着她顺滑流畅的脸侧，微扬的唇角挂着两颗小小的梨涡。
礼服店的客人不多，休息区只坐着她一个女人。
还有，一只趴在她平底鞋旁哈气的拉布拉多导盲犬。
等了很久，始终不见她口中的未婚夫。
怕她口渴，店长姐姐端着一壶柠檬茶向她走过来。
高跟鞋叮叮当的脚步声惊动了趴着休息的导盲犬，十三吐着舌头麻利地爬了起来，略带距离地挡在云蓁好的腿前。
“没关系十三，她们不会伤害我的。”
云蓁好摸了摸十三的背部，安抚它警惕不安的情绪。
十三站着不动。
店长姐姐将茶搁在桌上，双手收回到衣服下摆口，蹲下身来，笑问：“云小姐，您先生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不如我先带您去挑选礼服？”
云蓁好笑容甜甜的，礼貌拒绝了店长姐姐的好意，嗓音洋洋盈耳：“不好意思，我想等阿堰到了之后再做决定。”
“因为我看不到礼服的样子，所以想让他帮我选一件合适的礼服。”
阿堰是她最信任的人，而十三是她最信任的犬。
十三始终挡在她身前，目光精锐地盯着桌上的柠檬茶，鼻孔微张嗅个不停。
“那好吧。”
店长姐姐往杯子里倒了一丢丢柠檬茶，单手递给云蓁好却被十三挡得严实。
十三凑近茶水闻了闻，像是确定了什么，慢慢地向后退了退。
“它好有灵性。”店长姐姐夸道。
接着茶杯，云蓁好点了点头：“嗯，它今年九岁了。”
另一个店员站在一旁，弯腰问：“它饿不饿，要不我去拿点面包给它吃。”
“不……”不用麻烦。
话音未落，有人打断了云蓁好。
“在工作状态下，如果喂食导盲犬，会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导致它以后分不清工作状态和生活状态。如果它的主人遇到危险，你这个善意的喂食者是不是能够负责呢。”
是阿堰的声音。
云蓁好欢喜地站了起来。
店员拧眉嘟囔：“没那么严重吧。”
不赶巧，傅江砚从旁掠过，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他同云蓁好并肩站着，取过她手中的一次性茶杯投入垃圾桶里，搂着她右肩把人牢牢地稳着。到这时才放眼打量这家礼服店，小而空，除了他们再无其他客人。
周遭安静得怪异，云蓁好不知所措：“怎么了阿堰。”
“没事，”傅江砚歪下头来，放低一个调的声音，语速也不快，“这是谁帮你选的礼服店？”
“姐姐。”
哦，难怪。傅江砚摸了摸她头，好脾气地询问她意见：“换一家好不好。”
云蓁好不知道为什么，却乖巧地点点头，笑道：“好吖，听你的。”
女人和犬，一前一后离开了礼服店。
傅江砚跟在后面护着门。
走出一段路，他突发奇想回头看了眼抬头的招牌，视线下滑却意外撞见玻璃窗之后，那两张窃窃私语的矫情面孔。
店面不大，玻璃擦得倒挺干净。他唇勾了一下，很快面无表情地追上女人。
而后，他带着一人一犬，去了一家高档的婚纱店。
没人规定，订婚不可以穿婚纱。
即是女人，试一试也无妨。
刚进去，一个店员主动来招呼道：“请问二位是想试穿礼服，还是拍婚纱照呢。”
傅江砚张了张口，却听到身侧的女人说：“礼服就好，婚纱不急。”
是啊，他急什么，结婚的人又不是他。
傅江砚应了声：“她做主。”
“好的，”店员微侧身，“二位请随我来。”走着，她叫了声女士，顺口问云蓁好：“有没有喜欢的礼服款式?颜色呀，布料呀，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咱们一定满足您的要求。”
每个女生心里都有一件梦寐以求的公主裙，云蓁好也不例外。
不过，那是在她双目完好以前，现在的她连喜欢的人长什么模样都不得而知，更何况是一件只穿一次的礼服。
云蓁好唯有的要求是：“简单一点。”
“好的呢。”
店员挑了几件样式普通的礼服，云蓁好没办法拿定主意，店员只好带着衣服去找坐在休息室外翻看婚纱照模版的傅江砚。
“先生。”
听到动静，傅江砚抬起头来看，一件又一件的白色礼服闯入视野。
俗套。
他快速地扫过一眼，合上照片书册丢到桌上站了起来，单手抄入裤兜：“我太太虽然看不见颜色，但她单纯的世界不只有黑白灰。麻烦给她拿一件合适她眼睛的礼服，谢谢。”
反应了片刻，店员笑了起来：“好的，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很快，她拿着一件与蒙着云蓁好眼睛的布条大相径庭的礼服，送到了化妆间。
因为担心化妆品刺激云蓁好眼睛周围的皮肤，并没有特别帮她化妆。她皮肤很白又细腻，不施粉黛也漂亮得恰到好处。
哗啦一下，店员拉开遮挡的帘子。
同时，傅江砚抬了头，喉结抑制不住地滚动一下，眼睛定定地看着台上站着的女人。
她扎了一个公主盘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睛前的布条未摘，只是比散发时看起来更加精神。
视线下移。
好看的天鹅颈，两侧凹陷的锁骨，纤细的手臂直到腰肢。
她穿的是一件吊带V字领掐腰的挑染长裙，裙摆不大，却衬得她瘦小的身躯完全高挑一个。
好像差点意思，傅江砚的视线落到女人的脖颈处。
她的脖子偏右侧有一朵桃花状的粉红胎记，仿若一颗纯天然的粉钻，再戴项链似乎有点儿多余。
想着，他起身，迈着步伐走到她面前。
低下眼睛看着她。
“阿堰。”云蓁好轻轻地唤他。
他“嗯”了声，悬空着双手环过她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取摘下她戴着的珍珠项链。
递给一旁的店员之后，他才抚上云蓁好不施粉黛的脸颊，指腹摸了摸她：“很美，想拍下来留存。”
云蓁好脸颊一红：“别这样，有人在看。”
虽然看不到，却听到窸窸窣窣的笑声。
不是嘲笑，是夹杂羡慕的欣赏。
傅江砚并未开口，其中一个店员有商有量地问：“二位好般配，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帮二位拍张合影？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冲洗出来挂在橱窗里，可以吗？”
“想拍吗？”傅江砚问。
云蓁好想了想，低低地“嗯”了声。
十分钟后，男人着一袭黑色西装走了出来，矜冷的气压笼罩着云蓁好。
她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向右挪了一小步，和男人拉开一小段距离。
店员举着相机，起哄：“两位可以亲近一点，别不好意思嘛。”
傅江砚站着没动，偏头看着云蓁好，她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挪动位置。
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时，相机中陡然出现一道白白的身影。
哄堂大笑。
众目睽睽之下，十三侵占了主人和傅江砚之间的空白。
它屁股坐在台子上，举起两只前爪立在半空中，咧嘴吐着舌头，可爱得惹人稀罕。
看到这一幕，傅江砚低声笑了笑。
他没看镜头，而是侧着脑袋，看向与他比肩而立的俏丽女人。
距离倒显得微不足道。
嬉笑过后，云蓁好并没有急着换下身上的礼服。
镜中，她转了个身，面对着傅江砚，双手举在空中费劲地摸向对面的男人。
显然，傅江砚被她这一动作吓得一怔，片刻即回神，有些不解：“怎么了？”
“阿堰，”呼唤间，云蓁好的双手攀上了他挺阔的双肩，未停，不疾不徐地向上滑，声音打颤，“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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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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