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北地的荒原。
黑水堡沉入死寂,唯有风声呜咽,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着残破的土墙和紧闭的窗棂。白日的些许人气仿佛被这酷寒彻底冻结,镇子里听不到犬吠,看不到灯火,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铁匠铺后院,更是寂静得可怕。
洛清岚如同一缕没有实质的幽魂,悄无声息地翻过低矮的土坯院墙,落在积雪清扫过、但仍冻得硬实的泥地上。
他穿着一身紧束的夜行衣,与浓稠的夜色完美融合,只有那张脸,在偶尔从云隙漏下的惨淡月光映照下,显露出惊心动魄的、谪仙般的轮廓,只是此刻,那眉眼间凝聚的,是足以冻裂骨髓的杀意。
院中堆着些柴薪和废弃的铁料,靠墙是一排低矮的土房,其中一间的窗户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跳动的火光,那是油灯的光芒。
沈砚川就在里面。
洛清岚屏住呼吸,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冬眠的毒蛇。白日里那一掌之威,犹在眼前。他知道沈砚川武功深不可测,此行刺杀,无异于虎口拔牙。但仇恨的毒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十年隐忍,一朝得见仇雠,他无法再等下去。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他也要搏一搏。
他需要确认,需要这猝不及防的一击,来印证对方最直接的反应,也需要用仇人的血,来稍稍平息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业火。
他像一抹滑腻的阴影,贴着冰冷的土墙,无声无息地移动到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下。指尖凝力,在窗纸上轻轻一点,戳开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
凑近望去。
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炕,一桌,一凳而已。沈砚川背对着窗户,坐在炕沿上,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旧戎装,只是脱去了皮围裙。他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手中的什么东西。油灯如豆的光芒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投下大片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座沉默的山峦。
机会。
他背对着窗户,毫无防备。
洛清岚眼中寒芒暴涨,杀机再无丝毫掩饰。他身形如电,不再隐藏,猛地撞开那扇并不牢固的木窗,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而入!人在半空,右手已自袖中翻出,指间夹着三根细如牛毛、在灯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正是唐门秘传,见血封喉的“碧磷针”。
针尖所向,直取沈砚川后心要害。
这一下变起仓促,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带着洛清岚积郁十年的全部恨意与功力,务求一击必杀。
然而,就在银针即将触及对方衣衫的刹那——
那原本看似毫无戒备、静坐如山的背影,动了。
没有回头,没有闪避,只是看似随意地、间不容发地向后一探手。
那只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动作却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捕捉,仿佛早已算准了洛清岚的来势与方位,精准无比地、如同铁钳般,一把扣住了洛清岚持针的右手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承受巨力挤压的脆响。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洛清岚的右臂,直冲脑海。他闷哼一声,只觉得整只手腕仿佛要被那只铁掌硬生生捏碎,凝聚的内力瞬间溃散,指间那三根淬毒银针拿捏不住,“叮叮叮”几声轻响,脱手掉落在地,幽蓝的针尖没入泥土,失去了威胁。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洛清岚一击失手,身形受制,还未来得及变招,一股无可抗拒的庞然巨力已然从手腕传来,将他整个人狠狠一带,如同甩脱一件破旧衣衫般,猛地掼向旁边的土墙。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洛清岚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土墙上,震得他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尘土簌簌落下。
而沈砚川,已然转过身来。
他依旧坐着,只是侧着身子,那只扣住洛清岚手腕的右手,如同生根的铁铸一般,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更加用力,将那截纤细的手腕死死按在墙上,巨大的力道压迫着骨骼和筋脉,带来持续不断的、钻心的疼痛。
沈砚川抬起头,看向被自己制住的黑衣人。
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洛清岚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那张脸,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肤光胜雪,眉眼如画,只是那双原本清冷的眸子,此刻燃烧着滔天的恨意,死死地瞪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沈砚川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的目光落在洛清岚那身夜行衣上,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几根泛着幽蓝的毒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凑近了些,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沙哑低沉的声音,混合着温热的呼吸,喷在洛清岚的耳侧,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唐门的玩意儿?”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咋瞎往我这招呼呢?”
这句话,如同一点火星,丢入了洛清岚早已被仇恨浸透的、满是硝烟的心田。
轰然一声,理智的堤坝彻底崩塌。
“屠我满门的畜生!”洛清岚目眦欲裂,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挣扎着,试图摆脱那铁钳般的禁锢,哪怕手腕传来更剧烈的、几乎要碎裂的痛楚也毫不在乎。他死死盯着沈砚川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里,是血色的疯狂与绝望,“也配活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恨意。
沈砚川扣住他手腕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一分。洛清岚甚至能听到自己腕骨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剧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完美的下颌线滑落。
但沈砚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被指控的愤怒或是惊慌,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那布满风霜的脸上,眉头皱得更紧,眼底的浑浊似乎散去些许,露出底下更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东西。
他盯着洛清岚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盯着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沉默了足足三息的时间。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语调:
“唐门……满门?”他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洛清岚的皮肉,看清他灵魂深处的模样,“小子,你找错人了吧。”
找错人了?
这句话,像是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让洛清岚疯狂的挣扎和嘶吼,骤然一滞。
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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