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共逃

那声尖锐的呵斥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土房内凝滞的空气。

“沈砚川!逆贼!尔已穷途末路,还不速速出来受缚!”

朝廷缇骑。

这四个字带着官家特有的冰冷与杀伐,混合在呼啸的北风中,清晰地钻入耳膜。院外马蹄声杂乱,火把的光芒开始透过窗户的缝隙,在昏暗的屋内投下跳跃晃动的影子,如同鬼魅的舞蹈。

洛清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攫住,挣扎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凝滞。沈砚川是逆贼。朝廷追捕的要犯。这个认知与他心中那屠戮唐门满门的凶魔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像两块不相容的寒冰,在他脑海中轰然碰撞,激起漫天冰屑。

就在他失神的这一刹那。

沈砚川扣住他手腕的五指猛地收紧,那力道几乎要捏碎他本就受创的腕骨,剧痛让洛清岚闷哼一声,涣散的意识被迫拉回现实。他抬头,对上沈砚川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饱经风霜的眸子里,先前所有的复杂、审视、乃至那一丝荒谬与悲悯,此刻都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狠,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决绝。如同被围猎的头狼,在绝壁上回望追兵的眼神。

“操。”

一个短促而粗砺的字眼从沈砚川齿缝间迸出,带着北地汉子特有的悍野与不耐烦。没有更多的言语,甚至没有再看洛清岚一眼,他猛地动了。

不是推开,不是格挡,而是手臂一揽,如同铁箍般骤然圈住了洛清岚劲瘦的腰身。

洛清岚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瞬间离地,被沈砚川牢牢挟在腋下。他本能地剧烈挣扎,左手凝聚残余内力,狠狠击向沈砚川肋下。“放开!”

“消停点!”沈砚川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如同闷雷,在洛清岚耳畔炸响。他根本不理会那袭向肋下的手掌,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硬生生受了这一击,同时脚下猛地发力。

“轰隆!”

就在此时,院门被人从外面以巨力狠狠撞开,碎裂的木屑四散飞溅。七八名身着玄色劲装、外罩御寒皮袄、腰佩狭长军刀的缇骑,如同嗜血的狼群,手持明晃晃的火把与弩箭,汹涌而入。冰冷的箭头在火光下泛着幽光,瞬间锁定了屋内的两人。

“逆贼受死!”

为首一名缇骑小旗官厉声喝道,手中弩箭已然抬起。

千钧一发之际。

沈砚川挟着洛清岚,身形不退反进,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猛地向后一蹬土炕边缘,借着反震之力,如同一只蓄势已久的巨鹞,冲天而起。

“咔嚓——哗啦!”

头顶的茅草屋顶被他雄浑的护身罡气硬生生撞开一个大洞,断裂的椽木和纷飞的茅草如同雨点般落下。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

沈砚川的身影已带着洛清岚,稳稳落在了屋顶之上。

“放箭!”

下方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

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破洞中激射而上,直追两人身影。

沈砚川看也不看,听风辨位,空着的左臂袍袖向后猛地一卷一拂,一股刚猛霸道的劲风呼啸而出,如同无形的墙壁,将那些激射而来的弩箭尽数扫飞,叮叮当当地落在屋顶瓦片或远处的雪地里。

“嘛虎了吧唧的呢,你搁这演话本子呢。”沈砚川低头,对着怀中依旧在试图挣脱的洛清岚吼了一句,浓重的眉宇间尽是凛冽的煞气与不耐,“别寻思收拾我了,麻溜儿撒丫子蹽吧,保命要紧啊!”

话音未落,他已再次发力,足尖在覆着薄雪的倾斜屋顶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大鹏展翅,挟着洛清岚,向着黑水堡更深处、更黑暗的屋舍群落疾掠而去。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仿佛早已规划好了退路。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扑面而来,夹杂着更加密集的雪沫,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洛清岚被他紧紧箍在身侧,剧烈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高速移动带来的失衡感面前,显得徒劳而可笑。为了不至于被甩脱摔下屋顶,他被迫停止了无用的反抗,左手下意识地环住了沈砚川粗壮的脖颈,以稳住身形。

这一靠近,感官瞬间被放大。

沈砚川身上那件半旧的貂皮大氅,在疾驰中猎猎作响,裹挟着北地风雪特有的凛冽气息,还有一种……浓重的、仿佛浸入骨髓的铁锈味,混合着汗水与一种说不清的、属于旷野与沙场的粗犷味道,一股脑地涌入洛清岚的鼻息。

隔着一层薄薄的夜行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奔跑时肌肉贲张所散发的、灼人的热度。那热度与他自身修炼的阴寒内力截然不同,充满了野性的、蓬勃的生命力,烫得他几乎想要缩回手。

下方,缇骑们的怒吼声、马蹄声、杂乱的脚步声紧追不舍。火把的光芒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间晃动,试图锁定在屋顶上纵跃如飞的两个身影。偶尔有零星的弩箭破空射来,都被沈砚川或轻描淡写地避开,或以掌风震飞。

他显然对黑水堡的地形极为熟悉,在高低错落、连绵起伏的屋顶上奔行,如履平地。时而跃过宽阔的街巷,时而踏着脆弱的棚顶借力,身形起落间,带着一种历经百战锤炼出的、简洁而高效的韵律。

洛清岚被迫紧贴着他,脸颊几乎埋在那带着铁锈与风雪气息的貂皮领口间。他能听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能听到下方追兵的喧嚣,能听到雪花落在睫毛上细微的声响,但更清晰的,是头顶传来的、沈砚川沉稳的呼吸声,以及透过胸腔传来的、那强健心脏搏动时带来的细微震动。

这种感觉陌生而……屈辱。

他本是来杀他的。带着十年的血仇,凝聚了毕生功力,欲将其毙于掌下。可此刻,他却如同一个无力自主的孩童,被这仇人挟在怀中,亡命奔逃。甚至……还需要依靠对方的庇护,才能躲避那些追兵的弩箭。

荒谬,何其荒谬。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不知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他抿紧薄唇,环在沈砚川脖颈上的手臂微微僵硬,那双清冷的眸子在夜色中,映着下方偶尔晃过的火把光芒,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未散的恨意,被强行压制的杀机,身处险境的警惕,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近距离接触而产生的……茫然。

沈砚川似乎全然未觉怀中人的复杂心绪,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奔逃与躲避上。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前方黑暗的屋脊与巷道,计算着每一步落点,避开可能存在的陷阱与埋伏。

在一次高高跃起,越过一条较为宽阔的街道时,下方数支弩箭呈品字形射来,封住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

沈砚川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却临危不乱。他猛地吸一口气,胸膛微微扩张,揽住洛清岚腰身的手臂更紧了几分,同时空着的左掌向下虚按,雄浑的掌力轰击在空气上,竟产生一股反冲之力,让两人下坠之势微微一滞。就借着这电光火石般的停滞,他腰肢一拧,身体在空中做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妙到毫巅的旋转。

“嗖嗖嗖!”

三支弩箭擦着两人的衣角飞过,一支甚至射穿了沈砚川大氅的下摆,带起几缕貂毛。

稳稳落在对面屋顶,沈砚川脚步不停,继续向前疾驰,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洛清岚的心跳,却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刻沈砚川身体瞬间的紧绷,以及那沛然莫御的掌力。这个男人……他的武功,他的反应,他面对危局时的冷静与悍勇,都远非常人可比。

他究竟是谁。真的是那个双手沾满唐门鲜血的刽子手吗。还是……朝廷口中的逆贼。

风雪更急,将两人的身影逐渐吞没在黑水堡深处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之中。身后的追兵声似乎被拉开了一些距离,但依旧如同附骨之疽,紧咬不放。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而这场被迫的同途,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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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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