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
白花花的。
有一种没有灵智的生物在黑暗里生根发芽。
夏油杰偶尔会去看一眼。但更多的，负责照料那个孩子的是那两姐妹。
姓枷场的孩子。
是他在过往的悲惨碎片中捡来的孩子。
哦……
或许如今要再加一位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姐妹俩兴奋地跪坐在玻璃罐子前，两双扑簌簌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盯着里面的生物。
可以称之为生物吗？
白色的骨节缓慢生长，一点点零碎的、肉红色的皮肉顺着骨头的轮廓逐渐生长，浅绿色的幼芽被血色覆盖，菜菜子小声叫她：
“佟花。”
美美子也牙牙学语：
“佟花。”
不受重视的、被偷窃的骨头慢慢被这种奇异的感情滋养，从小小一个巴掌大的罐头，直到换到了一个孩子勉强能环抱的玻璃容器里。
骨头从一节，慢慢地、慢慢地长大，变成了一副形状。
一副属于人类的形状。
将浅色发丝披散在额前的女人蹲着身子查看佟花的样貌，掌间散发着奇异的荧光。菜菜子美美子就蹲坐在她身边，好奇又渴望地望着里面的生物，然后嗫嚅着询问：
“佟花……佟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女人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是浅绿色的。
她似乎在发下笑了笑，然后用着诱哄孩子的语气回应着：“快了哦，快了。”
菜菜子歪着脑袋，颇有些孩童稚气地询问：“快了？可是佟花已经长了好久好久了哦，我和美美子长这么久的时候，已经变成大孩子了。”
她们显然对一个咒灵的生长期没有明确的观念，女人也并没有纠正她的疏漏，只是手指碰了碰骨节接触玻璃壁的那一处，然后像是劝慰：
“嗯……佟花现在，有些累了。就像是，努力了很久的孩子，才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呢。所以菜菜子和美美子要更加努力地呼唤她，给她爱，佟花才能好好地不停生长。”
女人抿了抿唇，看着两个孩子不解的眼神，说：
“爱，就是想让她因自己而死，也想让她因自己而生。”
美美子撅着嘴巴，手指有些焦躁地卷动棕色发丝，不情不愿地“奥”了一声。
“什么嘛，咒术师才没有爱呢。”
菜菜子笑得无害般凑过来，附和着妹妹闹别扭一般的言语：“不是哦，我可是很爱妹妹的。”
“才不相信姐姐说的话呢，那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
菜菜子“唔”地。
回答了：“如果非要这么问我的话，我会和你一起死。”
女人柔顺地伏低脖颈，露出满是伤疤的肩颈，垂着头小步走到夏油杰身边，恭敬问好。
……
“很美丽哦，佟花。”
男人笑得温柔，又突然掩口：“那孩子，是叫佟花吧？”
女人无言点头。
“这名字，是你给她的吗？”
女人停滞片刻，才缓慢摇头，低声嘶哑道：“是，她哥哥赐予的名字。”
夏油杰玩味地耸耸肩，感叹一声：“哇哦，意思是那样有趣又扭曲的生物，还有一位吗？”
在他的眼睛里，那双如同狐狸般狭长柔媚的双眼，虽没有曾经的同期来得可通天地视万物，但姑且还是有些自己的感官的。
漂亮又可爱的小巧骨节上，萦绕着浓重不可见的漆黑雾气，那是咒灵尚不能控制自己的表现。一个奇异的生物正在此处诞生，身为咒灵却讽刺地需要人类的爱意，如此咒灵，也难怪无法依靠自我生存。
女人道：
“准确地来说，是还有九位。”
“欸……”
夏油杰不含任何情感地喟叹：“真想见识一下啊。”
想见识什么？
女人不明白。
但这位早已叛逃出咒术界的□□教主，恐怕心中期盼之事并不如很多人意。女人只知道，在她隐秘带出佟花时，曾遇到的那位——
神之骄子。
在几年前彻底成为咒术界最强的男人，在这些岁月中，一直试图尝试诛杀盘星教主，然而光明磊落终究抵不过暗处鬼谋，试图用什么过往情谊挽救失落挚友，就只会得到不尽如意的结果罢了。
夏油杰挽着长长的衣袖，穿上宽大的袈裟似乎是他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把自己习惯性地包裹在不被外人看见的衣物里，就能免受一切伤害。
如若并非这个意思，就权当赘述。
女人看到他伸出修长洁白的手，在两个孩子期待的眼神中温柔地抚摸着与骨节接触的地方，温暖的、亦或者说是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生物生长过程中急速地散发热量。
他眼眸温和宁静，眼皮微微垂下盖住眸中深色，接着夏油大人那种蛊惑的、又带着些许沉沉催促的声线响起：
“要早点长大哦，佟花。”
或许是言语中有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又或者是男人的咒力实在过于庞大。
总之那副人形的骨架上，忽的一下长出了红红的肉块，看着有些可怖，但细看一下就会发现，那是一块块的、顺着人类骨骼纹路走势的肌肉，生物正在逐渐塑造自己的身体，正如眼前的男人一样。
菜菜子美美子兴奋地拍着手掌，为她们无所不能的夏油大人感到骄傲，站在身后的女人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转而把目光落在那副漂亮的骨架上，轻声低喃：
“佟花，我爱你，请因为我的爱而生吧。”
女人名叫加茂良，从前是加茂家微不足道的一个侍女，她自以为自己获得了那位大人的爱，于是为他偷来了这颗珍贵的骨种。那位大人面容端庄肃正，却只会对她柔和，他轻轻抬抬手，良就愿意奉献上自己的一切。
不管是爱，还是生命。
那位大人对她说——
这颗脆弱的骨种，曾经为了他而死，如今他感到愧疚，于是想让她重生。
“她”？
良疑问，骨种是有性别的吗？
大人颔首，当然。
这是十个存在中，唯一的雌性。
也是唯一的，不能靠自己生长的存在，也因此，她从未完全死去。
良当然欣然答应。
靠自己微弱的咒力进入了高专，从忌库中偷窃出这枚骨种，正如当年因不明原因死去的“天与咒缚”。不过她依然不够幸运，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最强”。
良以为自己要死了。
最强却只是懒懒地拉下墨镜，天蓝色、仿若无害的眸子注视着她，没说话。身后传来少女的呼喊声，最强拉长语调应了一声，长手长脚、以一种滑稽的走路姿势路过了她，仿佛良是蝼蚁。
甚至好心提醒她：
“那个东西，已经彻底死掉了哦，就算能重生，也会变成吞噬人心的怪物的。”
良惊恐地看着他，五条悟笑笑，脸上是恶劣的意味：“别这么害怕，既然你有胆量摸进来，想必也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了吧？”
良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少年气的最强只扔下一句：
“老子对那家伙也挺好奇的，如果有一天活过来了，带着她到老子身边来看看吧？在允许的范围内，老子会因为这份好奇为你保留权利。”
最强思索、歪头，“加茂……良？”
“给你活下去的权利。”
——彼女。
最强这样称呼那个存在。
于是良从那一刻就明白，最强的劣根性、以及大人完美地利用了这种劣根性，这颗小小的骨种，也因此艰难又轻松地活了下来。
尽管她很孱弱。
尽管她孱弱到任何一个人都能将她随手捏死。
但她仍然朝着顽强和坚硬生长，就如同她本身一样。
骨。
她是人类在皮肉风化之后留下的——唯一坚硬的东西。
实在美丽。
……
“啊啊，老子真的很好奇哎……”最强抱着头，上半身舒展着窝在椅子里，看着身旁少女满脸颓气地翻阅医书。
家入硝子烦躁得有点想抽烟，但碍于尊贵的大少爷，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指头，没好气甚至没抬头接上一句：“好奇什么？”
最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反而问：
“呐，硝子，毕业之后我去当老师怎么样？”
家入硝子一脸惊恐：“你要误人子弟吗？”
“咒术界的这些家伙可经不起你折腾啊。”
最强撅着嘴巴、不满又娇俏，浑然无害。
憋着一股气地。
“切，那我就要当最好最棒的教师，一定要让硝子你心服口服哦~”
家入硝子点点头，敷衍着。
“好，好，好。”
“当教师，当最好最棒的教师。”
“五条少爷，果然是非同凡响。”
最强咧着嘴巴笑：
“嘻嘻。”
最强啊~毕竟是最强啊……
（我在感叹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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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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