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公平的死亡
可回到京都,谈何容易。
哪怕他们看到了都城的外观,可要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前往那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年龄与金钱,是飞鸟和羂索所面对的最为严峻的两个问题。
飞鸟不记得当时母亲唤来的牛车行驶了多长时间才来到若叶的家,可是,从能够从山上眺望到的都城那小小的形状来看,只凭双脚他们恐怕要走上半个月甚至更多的时间。然而,他们两个根本没有金钱以供路上的休息,这是飞鸟第一次遇到吃穿住行得不到保证的情况。
哪怕在若叶家里,他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羂索问:“你试过乞讨吗?”
“乞讨”这个词听起来比寒酸还要让人难受,它直接与一切坏的名词相挂钩。飞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还没有到能够掩饰自己表情的那个年纪,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回事。
乞讨,是一件让人身心都痛苦的事情。
如果要这样一路回京的话,他宁愿去找若叶和茂子。
路上的强盗是非常多的。
此时的羂索显露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我出生起就跟着别人乞讨,你看我——”
他看起来很茁壮,但是这种茁壮与“健康”差得很遥远。
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其实也比很多人好了。
虽然羂索鼓励了他,可飞鸟还是在犹豫,在迟疑,他不敢向那“悲惨”的日子迈出属于自己的脚步。
他想要停下来。
白天苏醒的时候,飞鸟勉强跟着羂索行动了。他们只有自己的双腿,除非好心人愿意捎他们一程。
在这条道路上,一切的许诺都是毫无意义的。
谁都不会相信他们,而那个时候,就没有回头路了。
在破旧的寺庙里歇息的时候,飞鸟呜呜地哭出了声。他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旧,皮肤上也一直痒痒得好似有虫子在咬他。
飞鸟第一次受这样的委屈,羂索则是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
适应这样的生活的羂索,厌倦地看着缩在角落里独自一人哭泣的飞鸟。他用手支着自己的半张脸,另一只手则是抠弄着屁股边上的野草。今天下雨了,也不知道明天早上雨会不会停。
不停雨的话他们就无法前进,而且附近没什么人家,如果找不到食物的话恐怕人都会晕倒。
那细细的哭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就消失在落水的声音中。
后半夜的时候,羂索感觉有什么湿滑的东西贴近了自己。以为是蛇的他睁开眼睛,羂索已经练就了一身抓七寸的本领。可是贴到他身边的并不是蛇,而是“贺茂飞鸟”。对方畏寒地靠着他,看上去是想要从羂索身上汲取少量的温暖。
于是羂索一动不动,像庙里被剥光了外皮的佛像一样坐着。
第二天,雨并没有停下,反而下得更大了。最令人绝望的事情则是,一伙强盗也来到了这里。
羂索有和强盗打交道的经历,但是弱小且卑贱的他,每次都对那些人点头哈腰的。点头哈腰还算是好的,一旦不慎,就会失去自己脆弱的还没有降生在人间多久的性命。
强盗们来的时候,他们两个藏在佛像后面的破洞里,破洞外面则是用潮湿的稻草掩盖着。
羂索听见那些人张狂的笑声,不久后则是传来了肉烤着的气味。
在那些强盗大笑的时候,羂索发现飞鸟变得比之前更加畏缩。他的手和脚都黏在一起,整个人变成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羂索出神地看着遮挡在面前的潮湿稻草。
……
飞鸟半夜的时候被摇醒了。天很黑,庙里也很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飞鸟的耳边吹来了热乎乎的气,他听见羂索对他说:“悄悄爬出去。”
强盗们睡得都太死了,他们的呼噜声像一阵阵的雷声。被推攘了两下的飞鸟小心地掀开稻草,从佛像的肚子里爬了出去。
他墙上有一个大洞,像他这种体型的小孩子很容易爬出去。
无论是抬手还是提脚,飞鸟的动作都很轻。从庙里爬出来之后,他往前面跑了一段距离,然后藏身在一棵老树的后面。
他在等待羂索。
可一阵接连的火焰像灯盏般亮起,原本寂静的深夜中也传来了愤怒的吼叫。
飞鸟躲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手心都是冷汗。
他身上尽是冷汗。
飞鸟只听见了强盗们怒骂的声音,他没有听到求饶声,也没有听到惨叫声。
那一天晚上,被杀害的时候,他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可是哪怕他的叫声再怎么尖锐,也无法传递到山下。
所以他“死”了。
飞鸟忍不住蹲下来,像之前每一次那样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之类的话,一心想要回家去。他的眼泪哗啦啦地从眼睛里渗出来,可他也不敢抽泣,只好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巴。
“愤怒”是无用的情绪。因愤怒而起的种种,在力量强弱差距间,连装饰物都不是。
在这攀爬与挣扎的过程中,他那老化的伤口被外力崩开了。一串血流淌过他的手臂,与地上汩汩流动的水流融合在了一起。
暴雨如注。
在一声惊雷后,这个世界上除雨外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雨珠噼噼啪啪打在树叶和枝干上的声音,成为了这世间唯一的声响。
飞鸟看见地上流动的雨水被染成了红色,可是他的血,根本没有这么多。
万籁俱寂间,一种比雷声更响亮的心灵的声音敲打着他的心胸,他着魔似地从躲藏的树木后离开,走到了外面。他踩过那泥洼的地面,向着自己刚刚逃离的方向走去。
有来路,却无归途。
飞鸟看见红色铺满整片大地,干枯的男人们的身体像蝉遗留的外壳。红色的花展开五方,“花”的中央则是羂索。
他伏倒在地上,头埋在水洼之中。他也是血的源头之一。
飞鸟曾经听说有个乞丐在雨天被绊倒在水坑里,站不起来的他窒息而死。
飞鸟蹲下去,把羂索翻了过来。对方并没有像强盗那样成为一具皮囊,但是他的脸上全是血。眼窝、脸颊、耳朵。破旧的衣服遮不住他胸口的凹陷。
飞鸟发现对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钱币,对方刚才原来是去偷钱了。
但是他被发现了。所以他被打死了。
那凹陷的胸口以及喷涌而出的血看起来真是触目惊心,只关注着羂索的飞鸟,突然觉得强盗们的尸体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飞鸟的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可以说是“歹毒”的想法。
他想,他自己死了一次,现在羂索也死了一次,这很公平。
但这根本就不公平。飞鸟又想。
他下垂的手臂已经停止了流血,可是他的血就在这流动的雨水之中。赤着脚踩在地面上的他,被一股暖流包裹着。
飞鸟注视着羂索的脸。他那慌乱的心,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包裹着。
他想,别死。至少现在不要。
在漫长到天荒也地老的时间过去后,飞鸟看到羂索的手臂动弹了一下。他骨折的右手向着上方抬起,他手里的那枚死都没有松开的钱币被雨水冲刷得黯淡无光。
他将那枚钱币高举在飞鸟的面前。
一个时辰后,死而复生的羂索爬到了那些强盗的身边。他颤抖地抓出那些人身上潮湿的钱袋。
他那被打折的眉骨间,隐约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很公平(叉腰)
那个叫花子一样的男人是哪部电视剧里的,我不记得了。我记得他好像能知天命,却因为绊倒在泥坑里被活活淹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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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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