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没有想过能拿到盛沂的化学书,一时间全身上下皆被巨大的欣喜所包裹,连席悦这样的心不在焉都看出她神色间的不正常。
两人在回班的途中,席悦把软糖塞进口袋里,忍不住问她:“星星,你一直笑什么啊?”
“有吗?”水星强压住上扬的嘴角,别过头,下一秒,笑意又露了出来,“可能是这会儿有了化学书,知道不用被老师骂了吧。”
席悦将信将疑,上下又看了她两眼:“好吧。”
临近上课铃,两个人踩着铃声进了班,张自立已经将手里深褐色牛皮公文包放在了讲台上,他留着小平头,身穿浅绿色的格子条纹衬衫,带了副四边形的黑框眼镜,要多严肃又多严肃,趁着他检查化学书的功夫,席悦跟水星两个人溜回了座位。
旁边的同桌看到水星回来,往前移了移身子,方便水星进去,小声问:“借到书了吗?”
水星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张自立围着教室转了两圈,检查完化学书,才站上了讲台。月考刚过,他先把化学卷子发给同学们,让同学们提自己有什么不会的或者错的多的地方,他挨个讲,剩余的时间再赶书上的进度。
现在还不用化学书,水星把它放到了桌子的左上角,拿出化学卷子,抬头,又没忍住低下眼去看桌面左上角。
下午第一节课,班上的同学大多蔫着脑袋,张自立的声音也低低的,更像催化剂了,没有人会注意水星在做什么,即使如此,她还是又往窗户那边儿靠了靠,慢慢拉过化学书。
开学一个多月了,盛沂的化学书还是很新,一点儿使用痕迹都没有,窗外斜射的阳光下,化学书的表皮溢起了层水光,水星忍不住碰了碰那层光,温温的。
她翻开第一页,看到了盛沂的名字。
有阳光的照射,他用水蓝色钢笔写上的名字泛着粼粼的光,笔锋苍劲有力,力透纸背,字体潇洒又清秀,水星下意识想到自己的字体,太过工整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能做比较。
鞋子的干净不干净,校服穿起来好看或不好看,字体漂不漂亮,现在又想起在办公室看到了盛沂的全年级排名。
盛沂每一门的分数都很高,化学更是满分。
水星垂眸,再看一眼她的卷面,六十二分,原本及格的喜悦消失殆尽,水星的脸也热了起来,垂下头去,莫名有些沮丧。
她抬起手,一点儿一点儿地将卷子地分数卷起来,连盛沂的书都不想它知道。
水星叹了叹气,转头看向旁边的同学,分数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对方歪着脑袋,眼看就要昏睡过去。
水星收回视线,看着盛沂的名字。
她知道盛沂有洁癖,想到之前初中上过的美术课,不少同学为了省事能摹出一个相似的图像都会将白纸垫在画作上,她知道她现在的想法有一点儿奇怪,但又实在忍不住将那张纸垫在盛沂的书上,隐约能看到盛沂的名字。
一笔一停,一笔一顿。
十五六岁的年纪,白色的纸面有些粗糙,透过光,她与盛沂的笔迹交叠又重印。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色的纸面上写满了盛沂的名字,水星眨了眨眼,出于本能地写了一个我可以,然后又停下,又拿起笔。
写到最后一笔,旁边同学忽然动了下,无意间碰到了水星的右胳膊,低声:“靠,我怎么睡着了?”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醒来,水星拿笔的手一滑,忽然慌乱地很,甚至没敢转头去看一眼同学,只是紧紧地将那张写了盛沂名字地白纸护在胳膊下方,然后飞速地塞进抽屉里。
索性对方只是自言自语,并没有跟水星说话。
她垂眼,去看抽屉里藏了半截的纸张,用衣褶将其顶了进去,胸口跳得厉害,脑袋也涨涨的,化学书上的名字更闪了些。
浑浑噩噩间,下课的铃声也打了起来,席悦在后边戳了戳水星的肩膀。
水星没有着急回头,先装模作样地伸了一个懒腰,好似上节课她一直在打瞌睡,并没有直盯着那本化学书发呆,算了下时间,有五秒钟,水星才回过头,应了一声:“怎么了?”
“星星,我们去还……”席悦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班门口又人叫她的名字,答应一声知道了,又回头跟水星说,“等等再说,我出去看一下。”
水星嗯了一声,放下那本早已抱在怀里的化学书。
席悦风风火火地跑到了门口,她背对着班门,去跟对面的人说话。
那个人没有穿校服,一身黑色卫衣,上边印了很大的红色骷髅头,头发也是不规矩的,留得有些长,楼道里是暗的,仅能从门口透出去的光略微见到对方,他忽然低头,嘴角翘了下,笑得真痞。
席悦又回过头,冲水星招了招手,见她没有反应,重新回到班里:“星星,你把化学书给我吧。”
水星愣了下,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嗓子率先发出一声疑惑地嗯,问:“我......我们不用去一班了吗?”
“不用了。”席悦没看见水星眼底的失落,只顾低着头,在抽屉里翻找下午那包软糖,又将软糖袋子藏进校服袖子里,眼底笑盈盈,“向司原来找我拿,我让他拿回去。”
水星嗯了一声。
她本来都想好了,等下课她可以跟席悦去一班还书,一会儿又可以见到盛沂,她还把鞋面上的污渍擦干净了,练习了好久的笑容,想要这次的对话要更自然些,最好能面对面跟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可是什么都没有。
原本紧张的心跳低落下来,她还是只能把化学书递了过去。
化学书的表皮很光,从她指腹间滑了出去,好像她从来没有抓紧过,手里总是空落落的。
在一班,向司原把书拿回去,一把扔在盛沂桌子上。
下午向司原来学校太困,一进班就补觉了,直到上课前才有同学跟他说席悦来找他借过书,但是盛沂没喊他起来。
盛沂淡漠地去看桌面上的书,他扔的力气太大,书内半掉不掉出一张试卷。
向司原知道他看见了,转身,顺势坐在他前边的桌子上,一条腿悬在空中,另一条腿点着地,笑了:“怎么席悦找我借书,最后借的又成了你的?”
“我以为你不在。”盛沂回答得简单。
向司原的位置没变过,也没人敢占:“我在我座位上睡觉,你没看见?”
盛沂说起谎来不打草稿:“没看见。”
向司原初二转学跟盛沂到了一个班,两个人一开始也不熟。盛沂总是冷冰冰的,他不说话,不爱笑,总沉默地一个人走,走起路来目不斜视,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向司原不爱跟这样的人玩,太没意思。后来是因为席悦的缘故,两个人逐渐熟悉起来,成了真正的朋友,以至于慢慢地竟然习惯他这幅样子。
“哄谁呢?”
向司原用膝盖顶了顶他的桌面,面上的课本又一震,熟悉盛沂的人都知道,他的书一贯不外借,从小到大都有洁癖。
向司原看着他:“不是你说的,盛沂之书恕不外借?”
试卷又斜出一角,露出鲜亮刺眼的红色数字,盛沂抬眸,发现向司原的视线并没有落下来,无声无息又将试卷压回化学书里,嗯了声。
向司原的身子俯了点儿,又靠过来,手指点在化学书上:“那你这次借的是什么?”
指腹轻轻蹭了下向司原碰过的地方,盛沂没说话。
向司原挑了挑眉,调侃他:“原来这个不是书啊?”
“没有,这次例外。”盛沂看到向司原的眼神,喉结上下滚了滚,莫名有些不自在,抿了下唇,解释,“我是看她太着急。”
向司原垂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盛沂。
往常的盛沂即使借了也就借了,最多是凉飕飕地瞥他们一眼,连解释都不会跟他们解释,现在的盛沂没有指明白这个她,但也已经足够他再笑两句的。
向司原嗯了声,身子探了过来,胸前的红骷髅更近了,整个人痞子似的,笑了,问:“所以啊,她是谁?”
知道问不出什么,向司原怕他恼羞成怒,一个人跑去生闷气,也懒得跟他再贫,从桌子上跳下来,笑着,拍拍盛沂的肩膀,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向司原走了,盛沂才抬手,摸了下发烫的耳根。
他重新打开化学书,发现里边夹了张发皱的化学卷子,尤其是分数那边,揉搓到起了白皮,像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卷子的左上角是主人的名字。
盛沂想到了在戚远承的诊所,他在那儿打点滴的时候,头太晕,还是感觉到有谁用棉签喂了他水,对方的动作很轻,有一瞬间,盛沂甚至想到了小的时候,他生病了父母也是这么给他喂水喝的。
他从戚远承的口中才知道是水星,是他的小孙女。
水星的话不多,也不爱到外边走动,但他每次来输液都能看见她呆处方室里埋头做题。
诊所的隔音不好,他在隔壁房间都能听到水星的叹气声。
那天,戚远承忽然问到盛在清和徐丽什么时候回来,他回答地语气太冷,以至于两个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直到他看到戚远承手里的物理书。盛沂都有点儿不明白,他明明可以任由戚远承打完点滴出去,但偏偏开口缓和了气氛,问起戚远承有关物理的事情。
后来,她又探着头进来,小声问戚远承晚上吃什么。
那天的水星扎着马尾,马尾顺着她的动作坠到一边,夕阳光线下,她的头发像蕴了光,又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画面一直停留在盛沂的脑袋里。
心里又乱糟糟的,盛沂抬手顺便修改了下其中一道配平,心情想平静下来,又忽然意识到这张卷子不是自己的。
他是有洁癖的,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如此,用胶带粘掉更丑。
怕水星会介意,盛沂又重新折好卷子。
正要合上书,阳光照射过来,落在书的扉页,他看到他的名字旁似乎有行亮白的小字,不确定,又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猜一下亮白的小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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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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