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沿海城市，暴雨说来就来。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天却黑得像夜晚一般，电闪雷鸣。
徐瑞诚送完俏俏去钢琴课，急忙开车回家关窗，阳台上还养着他的各种宝贝，花花草草们。但凡掉一片叶子，徐瑞诚都会难过很久。周在笑他太感性，适合去写诗。
“回来了？”周在听到密码锁的声音。
徐瑞诚话都没回，一头冲向阳台。看见他的宝贝们被一一搬了进来，摆放整齐。
“大恩不言谢。”周在躺在沙发上，摆摆手。
“还算你有点良心。”徐瑞诚蹲在地上摆弄着那几盆花草，又问他，“李梭梭的考斯滕，他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徐瑞诚作为设计师，一向尊重选手的想法。运动员是节目的核心，他们演绎的故事应当由自己去赋予灵魂，而徐瑞诚要做的只是将它的外在美化，锦上添花的事。
“今晚我喊他来，你问问。”周在说道。
“你呢？有什么想法？”徐瑞诚打开cctv5，正在回放去年法国蒙彼利埃花滑世锦赛。
“我？”周在笑了，说，“又不是我比，能有什么想法。”
“老徐，”周在很认真，“李梭梭从来不是我的影子。我想拉他一把，让他永远为自己而滑。”
“我靠，太高尚了花哥，” 徐瑞诚心里挺触动，嘴上还是忍不住怼两句，“您真真是人间男菩萨。”
9点，李梭梭下班，转了两趟公交，终于抵达周在发来的地址。
周在给他开的门，他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t恤，松松垮垮的，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正当李梭梭纳闷，周在身后冒出个高个子半扎头的男人，笑着朝他挥手。
李梭梭懂了。这风格，是他的衣服吧。
不知道是衣服太丑还是天气太热，心中莫名有些不爽。李梭梭扯出个勉强的笑。
“喝什么？”周在转着轮椅，轻车熟路去厨房，就像自己家一样，“苏打水？水？”
“苏打水吧。”李梭梭应道。
他接过周在递过来的苏打水，屈臣氏香草味，愣了一下。这款……周在冰箱的那种？
李梭梭记得他冰箱里除了几瓶矿泉水，全塞满了这饮料。他还在想在哥是有多爱苏打水。
现在看来，原来是为这男的备的啊……
李梭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窜着一团无名火。
“叫我瑞哥就好。”徐瑞诚微笑道。
“你好，李梭梭。”他很生硬地打了个招呼。
徐瑞诚拉着他聊想法，聊创意。李梭梭应和着，注意力却全在周在那边。
周在坐在电视机前看世锦赛，蓝白色的光交替映在他脸上。
他很久没看比赛了，有些惊讶，似乎在这个周期，各国运动员又退回了三周跳的时代。成套节目的编排，并没有像他们那时拼四周，反而是更注重艺术和流畅性。
……
在哥光是坐在那里，就美好得像一幅画了。
李梭梭看的出神。
这两个月周在一心扑进花滑训练中，以专业运动员的标准要求他，每天关心着李梭梭的吃喝拉撒练。
李梭梭有时候会觉得，周在和自己的关系还挺近的。
但今天见到徐瑞诚他才知道，自己在在哥心中，远没有这样的位置。
“好看吗？”徐瑞诚捕捉到他的失神，笑得不怀好意。
“我在看电视。”李梭梭赶紧找补。
“我就是问你电视，”徐瑞诚笑得更贼了，挑眉看着周在的方向，欠欠地问，“好看吗？”
客厅的光线不明亮，周在没看到李梭梭通红的脸。这是被抓包后的羞愧。
李梭梭咬牙，这男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徐瑞诚心里那个激动啊，天哪，小花的春天终于来了！这孩子明显是上心了啊。
“我不懂，不常看比赛。”李梭梭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比赛还是要看的，”周在听到他这样说，回头说道，“看不同风格的表演，学习世界各国最优秀运动员的技术技巧，对你自己也有提升。”
李梭梭点头，凑到他身边看比赛，有些震惊；“原来三周跳也可以比世锦赛啊。”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选手，其中90%，一辈子都不可能站上领奖台。此刻便是他们职业生涯最高峰。”周在看着电视，毫不留情道。
走上世锦赛的运动员，哪个不是刚学会走就站上冰训练。用大量金钱和时间去砸，熬过重重关卡，伤病、发育，冲破国内重重包围，最终登上世界大赛的舞台。
这些选手为花滑奉献了自己所有的青春，换来的不过是世界舞台上的短暂绽放。短则一两年，长不过十年，当他们职业生涯耗尽，没有人再记起这些名字。
有一句怎么说来着？竞技体育，菜是原罪。
如果不是冠军，所有努力都毫无意义。
“李梭梭，记住，你不是去参赛的，”周在对他说，“你是去夺冠的。”
……
那天从徐瑞诚家回来，李梭梭就开始郁闷。
他突然发现，自己太在意周在了。甚至已经有点奇怪了。
李梭梭躺在下铺，扭得像条蛆一样。屁股、大腿、手肘，肩胛骨，哪哪都疼，哪哪都不想沾床。浑身上下都是淤青。
稳三周冲四周。他最近一直为这个目标努力。
其实周在还没教他四周怎么跳，但李梭梭太迫不及待了，想给他一个惊喜。
他打开b站，想找前两天的世锦赛、大奖赛剪辑，欣赏、学习一下各国优秀运动员。上次周在提了一嘴李梭梭听到心里了。
主页突然弹出一个互动视频：《超准的情感测试》。
什么玩意？李梭梭忍不住点进去。这大数据这么牛了吗？他最近确实有不少情感困惑。
李梭梭搞不懂，自己究竟怎么了……
点开视频。
第一题：最近，你是否时常会想起一个人，和Ta在一起时，会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够好？
“是。”李梭梭毫不犹豫地点击了。
那可不嘛，在哥磨刀霍霍在场边，动不动一个水瓶砸过来，李梭梭生怕自己滑得不够好。
第二题：空闲下来的时候，你会一直回忆见面的时光？
“是。”李梭梭点击。这段时间他满脑子都是花滑，回想和在哥在冰场练习的情景，端着火锅盆在各桌奔跑，他都想滑个莫霍克步。
第三题：你很欣赏TA的外貌，即使并不是以往你喜欢的类型。
“是。”李梭梭回忆了一下。
周在真的很漂亮，不是属于女生那种漂亮。是很特别的……前18年的人生，没有哪个糙汉能让他发出这种感叹。
第四题：和TA在一起时，你不希望周围有别人。
“是。”李梭梭果断点击。徐瑞诚那副讨厌的面孔又浮现在脑海中。
第五题：在回答第一题时，你的心中就有了一个名字。
李梭梭愣了，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点击“是”。
再点击“查看结果”：
“恭喜你！你已经100%爱上TA了，你的小脑袋里满满都是TA……
李梭梭“唰”地把屏幕关掉，扔到一旁。
他平躺在床上，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奔腾，急吼吼地撞入五脏六腑，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沸腾了。
草。
李梭梭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烫得可以煎蛋。
不能吧李梭梭……在哥可是男的……
他赶紧打开百度，搜索：“男生会喜欢男生吗？”
第一条回答：
“会的，这属于同性恋。通常采用杠交等方式坐爱……”
三观破碎。
李梭梭很震惊，手却止不住往下滑，一条接着一条，彻底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晚上去冰场时，李梭梭已经无法直视周在了。他生怕自己脑中冒出什么龌龊的想法。
“捂那么严实怎么滑？”周在见李梭梭穿了件长外套，说，“脱了。”
“啊？”李梭梭对那两字过度敏感，大概是一整夜观摩相关视频，让他建立起了条件反射，听到某字词就会产生了一些画面。
“我亲自帮你脱？”周在笑着问，手中多了一瓶矿泉水。
“我自己来！”李梭梭背过身去，脸红得像熟透的大虾，太丢人了。
这破脸烫得够呛。李梭梭借尿遁逃跑，赶紧去厕所冲两把脸。
看着镜中慌乱的自己，李梭梭叹气，人呐，果然不能有坏心思……
看李梭梭今晚状态不对，心思根本没在滑冰上，周在也没让他多练，早早就催着下冰了。
周在坐在旁边看着，问他：“今天怎么回事？不舒服吗？”
说完手贴上他的额头。
凉凉的。还带着点周在身上的香味。
李梭梭感觉自己脸“腾”地一下就升温了。他像触电一样弹开，结巴：“没，没有。”
周在见他这样，突然很紧张：“是不是摔哪了？”
李梭梭支支吾吾说着没有，周在不信，非要掀开他的衣服看。
运动员最怕伤病。特别是十八二十的小孩，嘴硬，摔了也不吭声，等后来拖成老伤就麻烦了。甚至可能断送自己的职业生涯。
“我说了没事！”李梭梭一下站起来，语气很重。
再摸两下，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李梭梭能努力保持头脑的清醒，可他的身体不一定……
周在被他一声吼懵了，不知所措。
他今天是怎么了……
李梭梭一头冲进冰场，用力蹬冰，企图用汗水消耗那些多余的情绪，努力平复心情。
把所有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内心暗暗的躁动，全都掩埋在冰面之下……
不知道滑了多久，终于筋疲力尽了。
他停下喘气，抬头看见角落的周在，窝在轮椅里，低头刷着手机。
心像是被抓了一下。
靠，太不是人了李梭梭。
在哥拖着那身子陪你来冰场，坐那受苦又受冻，就为了听你一顿吼吗？
……
滑了两圈，李梭梭灰溜溜地挪到周在跟前，蹲下，双手像狗爪子一样搭在轮椅扶手上，抬头笑：“在哥……”
“干嘛。”周在声音很小，听着可怜巴巴的。
李梭梭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我错了，在哥，我给您跪下道歉。”李梭梭诚恳道。
一边说还一边晃着他的轮椅，求周在看看他。
“你就欺负我呗，凶完就跑，反正我一瘫子也追不着你。”周在低头刷着手机。
李梭梭听完都快哭了，直接一屁股坐地，嚎道：“我错了在哥！可别这样说啊！我再也不敢了——”
“还能好好练不？”周在抬头问李梭梭。其实从头就没真跟他生气。只是希望他能好好滑，好好练，少走些弯路。
“能能能，必须能！”李梭梭赶紧爬起来，笑嘻嘻地三步两步蹦上冰面，朝周在喊，“滑！今天不把冰滑烂绝不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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