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四十,女人站在路边四处张望等待。
周周先看到她,低下头把帽子戴上快速走进学校。
女人不知道中午和下午都不能出校园,周周站在教室外的走廊清楚的看到女人蹲在校门外。
九点半,晚自习下课。
周周似乎早就预料到女人会在那等她,她找了个借口没和藤佳一起走,等校门口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才出去。
女人见她笑,笑容僵硬不自然。
她试图在用这一种方式拉近彼此的陌生。
“周日你有空吗。”
女人没想到周周会主动和她说话,眼底满是惊喜:“孩子你说。”
“我们去医院做个亲子鉴定。”
女人怔了一下,随后点头:“好。”
——
两人约定了上午八点在二院门口见面。
周周先到,等了一会看到女人从医院里面跑出来。
那个方向,是住院部。
周周没多想,医院不只有一个大门,兴许她只是绕个近路。
过程很快,剩下的就是等一周后来拿结果。
全程两人没有说过话,女人带的包子也凉了,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周周回避的眼神打断。
电梯下到一楼。
周末医院的人流泪是平日的几倍,周周走在前面,女人紧跟身后。
“让一下!”旁边男人推着坐轮椅的父亲,走的急切。
周周来不及避让,女人眼疾手快的拽住周周,轮椅与之擦肩而过。
周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对女人说了句谢谢。
女人摇头笑,趁此机会多说两句:“早上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包子要不要吃一口。”
周周轻轻垂眸,攥皱的塑料袋缠在手里,抬头看着人头攒动的大厅,从未出生的婴儿到年迈的老人,转一圈,就是整个人生,从这里出去最后再回到这里,兜兜转转,活一个圆满。
绝大多数的人生都是幸福的,可偏偏她是那个亿万幸福之中的不幸。
此刻的关心与十几年前狠心抛弃几个月大的婴儿相比,显得多余又虚伪。
“我吃过了早饭了。”
周周挣开女人的手,继续往外走。
电动车被挤在里面,周周费了好大的力把车子推出来,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元钱交给看车的大爷。
“孩子,留个电话吧。”女人恳切地询问。
“不用了,单子到时候我来拿。”
奶奶坐在楼下小卖部门口,手里的蒲扇扇了又停,直到看到了周周,脸上的忧愁才散去。
周周走之前告诉奶奶自己是去书店,从医院离开后她拐去了书店。
中午吃饭时,奶奶问:“最近还遇到那个女人了吗。”
周周顿了顿,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怎么突然想到那个人了。”
奶奶:“我把这事给你妈说了,她也觉得那人不正常,让我提醒你注意安全。”
“嗯。”
程秋:【到机场了。】
程秋:【刚和我爸妈道别,准备过海关。】
程秋:【登机了。】
程秋:【要关机了,之后我不能及时回你信息。】
最后一条消息是——【等我回来。】
周周看到消息的时候刚晚自习下课,藤佳问是谁。
“程秋。”
“他今天走是吧。”
“嗯。”
周周缓缓打下几个字:【一切顺利。】
发完消息,心里空落落的。
算着时间他还有多久才到。
不舍是有的,但周周更多的是为他即将拥有更好的未来而感到高兴。
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每天七点到校,九点放学。
也有肉眼看不到的变化,奶奶对她的态度和以前完全不同,突然的疼爱让人措手不及。
———
周周按时去取了报告单,女人也去了。
报告显示,那个女人就是她血缘上的亲生母亲。
周周仍不知道她叫什么,也没有好奇心去询问,不用打招呼反倒避免了更多尴尬。
女人三天两头到学校给周周送好吃的,用实际行动在弥补多年的亏欠,即使被拒绝,她仍讨好般的笑脸相迎。
不用再向以往坐在公交车后偷偷摸摸的,现在每晚,她会在站台等周周,然后和她一起上车,一路上询问她吃有没有吃饱穿暖,今天累不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会抹着眼泪不停道歉,周周望着窗外,灯红酒绿,所有景物一闪而过,她保持着沉默安静,听她啜泣。
知道奶奶在站台等周周,女人会提前一站下车,偶然下车前会给周周塞几百块钱。
这两天暴雨,俞州几个地下道全淹了,为了安全考虑,学校取消了晚自习。
下午四点,天空漆黑一片。
藤佳:“好像世界末日,好害怕啊!”
周周停下笔看了眼窗外,瘪着嘴:“最讨厌下雨了。”
藤佳:“学校门口的路应该都淹了。”
暴雨天还吹着风,撑着伞只能保住头发,下半身还是被雨打湿。
学校门口的下水道淤堵,不停的往外冒水。
空气中弥漫一股臭气,还能看到水里漂着各种颜色的垃圾袋。
水已经涨到小腿,周周站在高台上羡慕地看着有私家车坐到人。
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不会停,裤子已经湿到半截,再不走只会湿的更多。
周周只能庆幸现在不是冬天。
伞夹在脖子和肩膀中间,周周弯腰把裤子卷到膝盖以上,做好了一番心理建设,准备踏进水里。
“周周!周周!”女人站在对面拼命地挥手,“你别动!我过去!”
周周看到女人毫不犹豫的踏进水里。
女人艰难的走到她身边,掏出袋子里准备好的雨鞋:“可能不合脚,先穿上凑合一下。”
周周把换下来的鞋提在手里,女人突然弯腰蹲在面前:“这水又深又脏,我背你走。”
女人还没周周高,很瘦,肉眼可见地骨头多肉少,她趴在后背,肩胛骨突出的位置硌的她不舒服。
雨声很大,女人大口喘气,脖子上的青筋凸起,雨水及膝,还时不时会碰到飘在上面的树枝和塑料纸盒。
伞很重,周周两手撑伞,悄悄往前倾斜。
“谢谢。”
“谢什么。”女人搓着手,不敢看周周,“你是我的孩子。”
车来了,女人并没上车。
周周:“你不上车吗。”
“我……”女人支支吾吾道,“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穿着一身湿衣服去哪都不舒服吧。
周周感到有些奇怪,但又不想多问显得自己有多关心她,利落转身上车刷卡。
奶奶煮了姜汤,听到开门声,立刻盛了一碗端出去,看到周周湿成这个样子,心疼地说:“唉,我得去买辆老头乐,以后下雨天开车去接你咱也就不用受罪了。”
“市里不让开老头乐。”
“我看到有人开。”奶奶说后楼的老太太在开。
“那是没被查到,被查到不仅罚钱还的收车。”
“这么严重!”
“嗯。”
奶奶皱着眉头:“唉,这点从小到大实在是委屈你了,刮风下雨都是自己来去。”
周周上小学的时候家里买了辆车,迄今为止坐过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清。
“妈暑假什么时候回来吗。”
“你妈让我问问你几号期末考试。”
“23号。”
“我估摸着你考完试你妈就回来了。”
“今年回的这么早。”
“嗯。”奶奶弓着腰往厨房走,“她回来有事要办。”
是关于亲生母亲的事吧,周周猜测。
凌晨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段时日,周周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母爱’,每次被关怀后心里都在想着‘哦,原来有妈妈是这种感受’。
曾经抛弃是她,现在弥补也是她。
周周有怨恨,但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缺爱的程度一度到了稍微给干裂的土地浇点水就能开花。
坚强的外表下有了短暂地动容。
她容许自己一边挣扎,一边清醒地坠落。
———
考完试的次日休息,老师会加班赶在一天内把试卷改出来。
陈婷当晚到家,吃过饭早早休息,三个人没有太多交流。
次日早上醒来,陈婷和奶奶都不在家。
心里咯噔一下。
到了中午,周周听到奶奶在楼下说话,陈婷先上来。
听到开门声,周周回头:“妈。”
陈婷笑笑:“写作业呢。”
“嗯。”
陈婷从厨房放下菜出来:“作业多不多。”
“快写完了。”
“哦,行。”
“你跟奶奶去哪了。”
陈婷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没去哪,你奶昨晚嚷着缺衣服,我带她出去看了一圈,也没买到合适的。”
陈婷转身进厨房做饭。
奶奶在小卖部坐了会才上来。
屋里飘进隔壁邻居做饭的油烟味,油烟机起不了作用,平日也有,今天陈婷不知道怎么的,一股邪火骂这房子不好。
中午吃饭的气氛很沉默,陈婷和奶奶几次对视,周周全都看在眼里。
吃过饭没人动,周周慢慢放洗碗筷准备起身被叫住:“我和你奶奶有话对你说。”
周周知道接下来陈婷会说什么,甚至于,她等这一刻很久了。
一张小方桌,周周正对着窗户而坐。
陈婷的咳嗽声稍微打破了安静至极的氛围:“周周,有件事我们得跟你说一下,是关于你的身世,也是我这次回来的原因。”
周周平静地嗯道。
“之前你在公交车上遇到的女人,是你的生母。”
陈婷单刀直入,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想过周周能否接受这么一个事情。
“嗯。”
“现在她想把你要回去,你是什么想法。”
周周缓缓抬头:“妈,奶奶,你们是什么想法。”
“我……”奶奶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陈婷打断。
“咱家的家庭情况你也知道,在广州各种压力都很大,过不了几年你弟还得面临恋爱,结婚,买房,我和你爸的积蓄寥寥无几,早年有过想法是把这套房子卖了再贷个款在广州买套小的。”
“妈,你是想让我回到生母身边吗。”
“难道你不想要回到自己妈妈身边吗,孩子,等你回去后,就知道母爱无可替代。”
奶奶一句话插不上,坐在旁边叹着气擦掉眼泪。
陈婷:“今年广州房价跌了不少,你爸有买房这个打算,你回去后这个房子就挂出去卖了。”
“奶奶呢。”
“她跟我们去广州。”
陈婷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就差把‘撵你走’的话直接说出来。
周周低着头,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良久,陈婷起身收拾碗筷,板凳擦地发出尖锐刺耳地响声,游走地思绪被拉回。
奶奶坐在床边翻着相册。
她抬头望向窗外。
石榴树开花了,她在想自己今年还能不能等到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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