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骑上刚扫的小红单车，裤兜就一直在嗡嗡震动，用脚想都知道一定是余淼。他把最后一点三明治吃了，脚撑着地，拿出手机，依旧是不翻历史消息，只看最近一条。
【三水：来了没，莲哥（大哭）。这节课都要上完了你还不来？下节常姐的课，我还等着交卷子呢，我一个不敢去，莲哥快来陪我。】
【HL：写了没，借我抄。】
【三水：写个p啊，你原同桌都走了还能抄谁的作业？我同桌现在还在写，他昨晚没写完，也不让我抄。吃百家饭要被班长记名字咯，班长小眼睛盯着我呢。】
【HL：那等我吧。】
【三水：？？？你有办法？】
贺莲前脚刚踏进班里，班长阿德力就盯上了他。
是一个瘦小的小个子，棕色头发总是梳在后面，一脸鼠相，因为眼睛很小，所以总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又是你！贺莲！”阿德力朝他叫道，“每次自习课都是到一半才来！这是开学后第二次了，再有一次我要告诉常老师了。”
“sorry，”贺莲露出八颗牙齿，“我明天绝对不旷课。”
“明天根本没有自习！你当然不旷课了！”阿德力在本子上记下了他的名字。
莉娅小心翼翼看了眼贺莲，对隔着一个过道的阿德力小声说，“算了吧，又不是只有莲同学旷自习，我们争只眼闭只眼就好了。”
“但他的次数太多了！你不要偏袒他！”阿德力愤然道。他最讨厌这种藐视学校规则的人，明明他们学校这么有规章制度，能上这个学校就是他的骄傲。
“你简直就是我们班级的败类！”
贺莲也不恼，“有我这样的败类，才能衬托你们的优秀呀。”
然后他朝莉娅说，“副班长，数学作业写了吗，能借我看看么？”
莉娅盯着他的脸，脸蛋儿顿时就红了，她从桌兜里掏出卷子，低头小声说，“你要看就拿去吧，下课了给我。”
因为贺莲弯了腰，所以听见她在说什么，他道，“我就借鉴一下选择，待会儿还你——”
“哗啦——”
阿德力把卷子夺走了，“借鉴？你那叫抄袭！莉娅，你为什么要借他抄作业，抄作业是可耻的行为！”
贺莲也不知道怎么这就可耻了，他搞不懂这白人的脑袋，也懒得跟他讲话，便耸耸肩作罢，双手揣兜朝自己座位走。
“那我瞎编吧。”
“你！”阿德力指着他，“你简直不尊重知识！”
贺莲个头比他高出太多，路过他时，像捉小鸡一样抓住他瘦小的胳膊，拿走莉娅的卷子，抚平了上面的褶皱还给了莉娅。
“真野蛮，”贺莲温温和和笑着说，“抢女孩儿的卷子做什么，一点都不像个英国绅士。”
阿德力的脸顿时红了，他支支吾吾起来，又羞又恼。
莉娅的脸也红了，不过更多是羞涩。
“英雄救美啊？”余淼歪斜坐，手里转着笔，“你这要卷子抄的行为太直白了，干嘛要在班长面前说啊。”
“那我把她叫出去，不是毁女孩儿清白？”
贺莲走过去，无意瞥了程鹤斯一眼，他坐姿很端正，校服外套挂在椅背后面，衬衫外套了浅驼色针织马甲，白蓝色的校服条纹领带一丝不苟，扣子乖巧扣在喉结以下。
这天气哪儿跟哪儿，就整上了针织毛衣？
他的自制力也太强了吧，背挺那么直干嘛，偶尔放松弯一下，又没人说他。
不过真他妈身弱，贺莲想着，从桌兜里摸索半天，才摸出自己干净如脸的卷子。
“借我只笔。”他说。
余淼往后扒拉桌兜，头却没扭过去，“到底什么方法——不会吧？你会写？”
“三分钟前方法就废了。”他左右翻翻看，道，“就写选择。瞎蒙。”
上面的数字简直跟外星符号一样难以理解，他不理解怎么到了国外还要学数学，他妈的还更难。
数学能不能像钢琴一样滚出他的视野。
现在又多了一只笔，不过是从旁边递来的。
贺莲看都不看，手推到一边，用了余淼给的。
但偏偏这余光，不小心就看到了程鹤斯唇线抿了起来。
干嘛，他生气了？就非得用他的？有病。
他拔开了笔冒。
余淼没有贺莲瞎蒙的勇气，要是惹恼了常姐，他妈那儿根本不好交代，说不定以后贝斯都别想碰了，于是他把目标还是转向了自己勤奋好学的同桌。
“丹尼尔，借我们抄抄作业吧，江湖救急，我们就抄选择，再改几道，常姐肯定看不出来。”余淼拖着腔调晃晃丹尼尔的手臂。
撒娇，是没用的。丹尼尔是个大直男，他咬着笔头，眉头紧锁，一脸愁苦样儿，笔头快给他咬烂了。
“等我写完好不好。我还有三道大题琢磨不出来呢，”丹尼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上面密密麻麻已经涂满了，“常姐也太会刁难人了吧，过了一个暑假谁还记得上学期的知识，公式是什么我都忘完了。”
丹尼尔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瞬间扭过来，因为太激动带动贺莲他们的桌子都晃了一下。贺莲的c因为一下子划出个大尾巴，他划掉，重新写个规整的半圆，然后把桌子往后挪了挪。
“程同学，我能看看你的卷子吗，你肯定会写吧，我不抄，我就看看你的解题思路。”
程鹤斯一手按着数学书，另一手在紫色线圈本上写着什么，闻言，手好像顿了下，“忘写了。”
“啊？”丹尼尔简直不敢相信，忘写了都这么淡定？不怕常老师也罚他，这样不丢脸吗。
“那你昨晚干嘛了？”他下意识问道。
余淼和贺莲突然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咳咳，那程哥，估计这回我们要一起站着听讲了。”余淼略显遗憾道，“跟三好学生一起罚站，我顿时感觉我身上都带着荣耀的曙光。”
程鹤斯突然翻他桌子上的书，似乎忘记了数学卷子放在哪里了，最后从哲学书里拿出了两折叠的卷子，平整摊开，迅速扫了两眼，看了眼黑板正上方挂的钟表。
“还有15分钟，加上下课10分钟。常老师出的题整体难度不大。还有时间可以写完。”
听完这一番话，丹尼尔停止了思考，“你怎么知道你这个时间段之内就能写完？”
“开学之前我做过你们上学期的所有数学卷子。每次测验和考试的知识80%都是日常家庭作业里涉及到的”
“这学期常老师也延续了以前的做法，我也提前看过本学期的课本，所以这张卷子对我很简单，上课前可以写完，剩下20%的题属于超纲题目，虽然对我难度不算大，但25分钟之内完成全部题目，还是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语气淡淡的，有理有据，好像在下实验结论。
无形的箭最为伤人。
刚刚还因为昨晚练习耽误程鹤斯没写卷子而不好意思的余淼，此刻觉得自己的智商被狠狠侮辱了。
贺莲想把他的嘴缝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装的人？
而丹尼尔重伤程度最大，他脸都白了，嘴唇也毫无血色，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叹了口气。
“同桌，没关系，”余淼心痛地拍拍丹尼尔的肩，“当个平凡人挺好的。”
丹尼尔要哭了，他抽抽鼻子，可怜巴巴看着程鹤斯，“那程同学，我能学习一下你的学习方法吗。我做题总是很慢，题干要读好多遍……我还有题不会，我可以问问你吗？”
“就5分钟时间！不耽误你太久。”
程鹤斯认真道，“你是什么水平，我算一下哪种方式可以用5分钟让你理解。”
“噗嗤”。程鹤斯旁边传来轻微的一声，他那个埋头蒙题的同桌笑了。
余光掠过去，发现他今天小辫子扎起来了，刚刚过肩……他的辫子是自己扎的吗？竟然这么整齐。但上面的狼尾翘起了几根，还有点湿，应该是睡觉睡的，早上起来沾了水又没压住。他的嘴角是圆的，笑起来又是尖的。
程鹤斯没见过贺莲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样子，不禁想看他忍俊不禁，但他头往下低了低，头发随之也盖住了他的脸，只有直挺的鼻梁露了出来。
“我说程哥，咱能不说话了好好写卷子吗。要不然就委婉点吗。我们中国人讲话这么含蓄，到你这儿咋这么直白啊，”余淼说，“我感觉我亲爱的同桌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他为丹尼尔抱着不平，丹尼尔却只抽抽鼻子小声说，“我在班里中上水平吧，当然比不了程同学……程同学有没有好的学习方法传授一下？……程同学？”
余淼摇摇头，觉得他同桌没救了，搞不懂为什么他那么爱学习，有时候勤劳并不难补拙，反而越勤奋，则越勤奋，越努力，则越努力，最终还不是内耗自己。
同时觉得程鹤斯太可怕了，说什么话都像在按照逻辑解决一道数学题，最终给出一个毫无人性的冰冷答案，做什么事都还要精确测量。这样不累吗，生活这么多意外的事情，哪能都预料到，不然干嘛把你放进来感受人生啊。
他又想到了昨晚程鹤斯全程均匀的鼓点和稳扎稳打的节拍，就像一个程序设计严谨的精密仪器，崩坏都只能算在偶然之外的。余淼怀疑他的心是不是也是机械做的，简直可怕。
再丹尼尔第四次叫程鹤斯时，程鹤斯才听见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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