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炸了。
皇帝也炸了，他怒不可遏地一把掀了桌子……老了，没掀动，于是秒变桌面清理大师，将桌案上的一干物件全都扫到了地上，愤怒的声音响遍了大殿。
“是谁！是谁干的？！”
立马有大臣出列跪倒在地，解释说：“陛下！没有人啊！圜丘周围重兵把守，一只苍蝇都没有放进去，那火——是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自己冒起来的啊！”
这件事是这样的。
依祖宗之法，每年都要在长安城二里外的圜丘进行四次祭天大典，而最近的一次正是下个月也就是正月的上辛日，于是这事也就早早地筹备起来了，清扫搭坛、焚香告天，本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然而就在昨天晌午，被禁军层层包围把守的祭坛突然起了火，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这这这！压根没有人靠近祭坛啊！它怎么就自己烧起来了？
主管防卫的小军官见状，赶紧下令士兵去把火扑灭，但十分诡异的是，众人拿水浇灭后，过了一会儿祭坛又自己烧起来了！如此反复三五次，才彻底扑灭了火。
整个圜丘都回荡着“有鬼啊”的叫喊声。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洞察秋毫的老百姓耳中，于是就有了无数个版本……
——中午我远远路过圜丘，只见天上云彩都朝着一个地方聚集，几瞬之间就黑了一片天，我仔细一看那不是祭坛的方向吗！然后说时迟那时快！天上“轰”的一声巨响，一道霹雳就砸在了祭坛之上，顿时就燃起了熊熊烈火！怎么扑都扑不灭！
——中午我远远路过圜丘，只见空中一位仙人踏云而来，最终降在祭坛之上，他一挥拂尘，喝道：“呔！尔等罪行滔天，醒悟罢！”祭坛顿时就燃起了熊熊烈火！怎么扑都扑不灭！
——中午我远远路过圜丘，只见天穹裂开一道缝隙，青龙顺势而出！它在祭坛之上绕了九九八十一圈，然后喷出三昧神火，祭坛顿时就燃起了熊熊烈火！怎么扑都扑不灭！
……
十分有想象力，但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意思——老天爷发怒啦！
“你的意思是，这祭坛还能自己把自己点燃了？！”皇帝眯起眼毫不相信这番说辞，显然这是一个唯物主义的好苗子。
“陛下！事实就是这样啊！在场所有卫兵都可以作证！”
“听说火是从香炉起的，天干物燥，也许是香引燃的？”
“那几根香连火星都见不着，烧穿你这身衣服都难，如何能引发这么大火？还浇都浇不灭！”
“百姓们都说……是陛下劳师动众、大张挞伐惹恼了老天爷，所以才降怒于祭坛啊！”
“胡说八道！”皇帝闻言暴怒，用力地拍打着桌案，“朕无愧于天！无愧于民！”
“陛下息怒！”
“当务之急，是平民愤、慰民心啊！！！”
群臣跪倒一片，磕头声此起彼伏。
李景斯也狠狠地磕了一个，磕完之后也不抬起头，就这样埋在地里，深深藏起了脸上的心虚。
祭坛是他炸的。
怎么说呢？其实这也不能全算是他炸的，毕竟这个缺德到家的主意是他姐李知节提出来的。
一想到他们炸祭坛的方法，李景斯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你先买上十斤鸡骨，泡水脱油后捣碎，然后加水煮沸，再加上沙子、木炭，大火烧干，把熔炼出来的黑色杂质挑出去，留下白色结晶放在水里密封保存……这个姑且就先叫它‘白磷’，等哪天有风，趁清扫祭坛的时候，把这些白磷浅浅埋在香灰下面，等风把上面一层香灰吹开露出白磷，再加上焚着香、炉中温度也够，这祭坛自然就能烧起来了。”李知节神神秘秘地说。
“烧什么？你要我把祭坛点了？”他目瞪口呆了。
“我这是救你呢，”她“啧”了一声，“信我，包管用的。”
……
的确管用，这一日早朝结束前皇帝终于做出了巨大的让步，草草写了封罪己诏，痛斥自己劳民伤财、奢侈无度、大张挞伐，表示自己幡然醒悟，一定痛改前非。
然后李知节顺理成章地送了一盅降压败火、补血安神的五谷糙米粥，吃惯山珍海味的皇帝一尝，味道竟然还不错，又想起早时那群逼他写罪己诏、可恨的大臣，当机立断，今年宫宴就走田园风，摆五谷宴，年节期间，不许百官太过奢靡，违令者重罚。
李景斯长长舒了一口气。
*
李知节送完粥从内廷出来后就直奔大理寺。
大理寺内一片愁云惨淡，一群官员丧着脸往那一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犯人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裴钦，他慌忙理了理衣领，起身迎道：“殿下怎么来了？”
“路过，就顺便来瞧瞧，”她勾唇一笑，朝黛云招招手，黛云立刻会意，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空出来的桌案上，“诸位辛苦了，先用些粥暖暖胃吧。”
几个官员互相对视一眼，一脸揶揄地拿胳膊肘悄悄戳了戳裴钦。
“多谢殿下！”有胆大的官员领完粥，打趣说，“今日我们都是沾了裴御史的光，才有此口福哪！”
裴钦不好意思地咬咬下唇，朝她投来一道求救的眼神。
李知节只笑不语，半晌才问：“方才进来见诸位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也没什么，就公务上的那些事嘛。”
“殿下不必忧心，他们御史台是一点儿也愁不到的，只不过是我们刑部和大理寺有些难办而已！”有人又嘻嘻哈哈说。
御史中丞有些不爽了：“嘿，我们御史台怎么不愁？要是不愁还叫‘三司推事’干什么，干脆你们刑部和大理寺自己处理好了！”
“我们自己处理才好呢！你以为我们待见你啊？一点儿小事都要被你弹来弹去的！”
眼见着他们就要吵起来了，裴钦赶紧上前跟她说：“殿下见笑了，明天秦子敬的案子就要算大理寺超期审理了，因此大家都颇为焦头烂额……”
李知节假模假样地捂嘴惊呼了一声：“秦子敬？”
有人闻声，立刻配合的问道：“殿下认识？”
“毕竟是前鄂州刺史，我在江南西道的时候时常耳闻啊，”她淡淡地笑了笑，眉头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迟疑、难为情，“可否……允许我见一面呢，我不会打扰到大家的。”
唉！看着她这般善解人意的笑容，他们怎么忍心拒绝呢！
“……殿下一个人可能不太行，秦子敬已经走投无路，谁知会不会做出伤害殿下的行为，不如让御史台的人跟着殿下吧，而且麻烦殿下需快些，否则我们也不太好交代，还望殿下见谅啊！”
“我明白，多谢诸位了。”李知节粲然一笑，心满意足地跟着御史中丞和裴钦朝大理寺狱走去。
“……多谢殿下了。”半路上，御史中丞不明不白地说了这么一句。
“中丞真是客气。”
裴钦看看她，又看看御史中丞，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越往大理寺狱深处走，就越昏暗阴寒，仔细听去，还能听到老鼠在茅草堆中窜来窜去的声响。
秦子敬住在这一排最里面的一间，他半靠在墙面上，蓬头垢面的，身上的囚衣还有干涸的血迹，狼狈极了，见有人来也不抬头，自顾自拨弄着身下的茅草。
“就是这间吗？”
听见是个女子的声音，秦子敬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努力辨认起来。
“是，”御史中丞点点头，然后对秦子敬说道，“这是灵真公主，还不速速行礼？”
李知节抬手示意不用了，她话中带着笑意：“不必了，秦公不仅认识我，还是最‘了解’我的，不是吗？”
他闻言瞬间瞳孔放大，急促地呼吸起来，胸口因为情绪的波动而上下起伏着。
“是你……原来是你！”
“不是我，是你自己，”她极缓极轻地摇摇头，又补充了一句，“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你来干什么……咳咳咳！”他似乎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来看我的笑话吗？”
“也许吧，”她耸耸肩，“我只是觉着你有权力知道，这么做的代价。”
“你赢了，行了吧？”
“我没有赢，”她扯了扯嘴角，“恭喜你，你的确得逞了。”
秦子敬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裴钦，很快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说道：“还是我赢了！我死了，还有千千万万的寒族因我而受益！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我死而无憾！”
“你没有赢，没有人会感激你，”李知节昂起下巴，冷冷地说，“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你以为你在带领他们走向更美好的未来吗？事实上，你的举动行径已经完全说明，你和豪门世家毫无区别，不要不承认，你已经成为剥削压迫深受你爱怜的寒族的一员了——世家憎恶你，寒族唾弃你，就连路边普通的老百姓都不会高看你一眼！从你入狱之后朝堂之上一个帮你说话的都没有就知道，你，可怜极了。”
“那都是成功必要的手段！”他冲上前，尽管脚上的镣铐是如此的沉重，“我没有错！”
“不用说给我听，留着说服自己吧，”李知节挑眉一笑，“我们走。”
“……”
回去短短一程路，却让御史中丞和裴钦感觉走了一个时辰那么久，二人时不时对上眼，再不约而同地撇撇嘴，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救命，怎么还没有到！
“殿下是直接回去吗？”裴钦最先受不了了。
“？”李知节快步迈上台阶，推开了大理寺值房的门，然后回头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好像是在说“你瞎啊”。
“殿下见完啦？”毫不知情的官员见她进来，立马笑问道。
“嗯嗯，今日多谢诸位啦，”她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大家待我这般好，那我也跟大家透个底——圣上近日因着大小国事的缘故，难免心烦意乱，诸位还是趁早把这案子移交到刑部复核，不宜再拖了，否则迁怒了诸位……也实在是冤枉。”
“殿下有所不知……这案子其中还有些细枝末节没有调查清楚，移交刑部很可能会被打回来重审啊！”
“然后就闹到了圣上面前对吗，圣上一翻，就因为这些细枝末节？”她轻笑出声，意味深长地说，“最要紧的是‘那个’结果和诸位的态度，至于旁的细枝末节，除非能‘彻底’翻案，否则，都会成为诸位的绊脚石——言尽于此，究竟怎么选……诸位心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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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围魏救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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