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倒不一定吧!”
裴钦从暗处走了过来,不知在一旁悄悄听了多久。
“刘明府家仆可不少,随便唤一个去把酒取来就是,何必自己亲自去取呢?”
众人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都赞同地点点头。
“有理。”李知节点头笑了笑。
看见大家都认同自己的看法,裴钦悄悄松了口气,紧握着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了。
“微臣见过御史!”王勋赶紧赔笑拜了拜,然后话锋一转,委婉反驳道,“御史与殿下都有所不知,臣等官阶低微,囊空如洗,这样的好酒对臣等来说异常珍贵,怎肯容许那些粗手粗脚的下人来拿呢?”
“刘明府亲自去拿不还是把酒坛打了?”李知节勾唇一笑,有些惋惜地说,“唉,看来刘明府真是关心则乱啊,如果刘明府知道会是这般结局,想来肯定还是更愿意交予旁人吧?”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憋不住笑了,就连武源都狠狠压了压嘴角,这话可不就是在暗讽刘升连粗手粗脚的下人都比不上吗!
把自己和刘升合并同类项了的王勋闻言,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但又不敢发作,只好腆着脸笑着称是。
“好了,既然大家各执一词,不如等仵作来了,一验便知。”李知节就此打住,微微笑了笑,又对另一头的仆役们说道,“诸位先去休息吧。”
仆役们离开后,院落顿时冷清下来,亲事府的几个士兵一动不动地站在四周,恪尽职守地站岗,武源和县尉在废墟中挖挖捡捡,试图还原现场,寻找着蛛丝马迹,王勋被刚才那一出搞得有些尴尬,一言不发地踱来踱去,李知节抱臂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裴钦深切地感受到,留给自己的动作已经不多了。
他很想让自己忙起来,做些什么呢——似乎哪里都不需要他,想些什么呢——他已经想好了呀,这刘升肯定不是意外死的,也不像是自杀,哪有这样大费周章的自杀呢,再者,今天是他宴请众宾的日子,这个时候自杀怎么也说不通啊,所以肯定是被人谋杀了呗。
……要不想一想会是谁杀的刘升?
裴钦不自觉地抱起臂来,手指在胳膊上飞速地点着,陷入沉思,会是谁杀的呢……
根本是毫无头绪啊!
他想,凭他的脑力,独自算出凶手是谁的可能性,也许就跟猜出旁边那位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要不……猜一猜呢?
他飞速把眼珠转到一侧,扫了一眼李知节的神情,又飞速把眼珠转了回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的思路隔断了,让眼里看到的无法传入大脑,于是他细细回忆起来——
黑而长的眉毛很自然地舒展着,看不出丝毫忧虑,眼睛微微低垂着,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眼尾轻扬,露出几分狐狸般的狡黠来,高挺的鼻梁很有骨骼感,但鼻头却是小巧圆润的,因此看起来并不凌厉,嘴唇微微抿起,显得特别专注,也许嘴角天生便有些弧度,所以此刻尽管在严肃地沉思,也不觉间流露出一点笑意来,皮肤不知道比自己白多少倍,又透出些健康的粉色——也可能是冻的,面容整体看起来既不张扬明艳,也不清丽婉约,若硬要他概括……等等!他想到哪里去了?
裴钦一下子攥紧了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是在干什么?全然一副登徒子的轻浮模样……
一抹红色渐渐爬上他的脖颈、耳尖,又顺着皮肤的纹理流向脸颊,他心中羞恼懊悔极了,偷看了人家还在心中默默地回味,真是无礼!好不知羞!
可他转念一想,又生出些委屈来,圣上本来就有意为他二人指婚,既然如此,未婚夫妻之前,瞧两眼也不打紧的吧?他只是有些好奇,再说了,他要是不仔细看看她,万一连她的脸都记不住,那岂不是更失礼?
但很快他就被自己的厚颜无耻惊着了,怎么能这样为自己开脱呢?要是被她知道了……他咬咬下唇,下意识朝她看去——
“!”
糟糕,对视上了!
李知节方才就感觉似乎有道视线在她周围扫来扫去,也不在哪一处停留,一落到她身上就触了电般地跳开,来来回回跟个节拍器似的,所以,当那道目光再次扫了过来时,她迅速抬眼看了过去,一击即中,露头就秒!
“……”
相对两无言。
“裴御史眼睛不太舒服?”李知节挑挑眉,笑道。
裴钦先是抬手按了按后颈,又撩开额间的几缕碎发,下意识舔了舔干得发紧的嘴唇,扯出一个自然的笑来,“有一点。”
李知节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然后将目光轻轻移开,落在不远处刘升的尸身上,她叹了口气,不禁露出些悲天悯人的姿态来,半是遗憾,半是惋惜。
刘升啊刘升,怎么人人都想要你死呢?
*
“哎呦!仵作可算是来了!”
王勋的声音骤然响起,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引向了几丈外的老人身上。
那老仵作大约古稀之年,佝偻着身子,手提一只木箱,腿脚却还算麻利,正快步朝现场走来。
见了众人,老仵作放下木箱,膝盖一弯便要跪下,被裴钦眼疾手快地拦下扶了起来,说道,“老翁不必多礼,现下还请先辛苦验一下刘明府的尸身。”
老仵作闻言躬身唱喏,又提了木箱走到刘升尸体一侧缓缓跪下,打开箱子取出工具,细细验了起来。
“殿下与御史要不先去别处稍作休息片刻?这验尸有些……”王勋恰到好处地止住了话,露出一副苦相,苦口婆心地劝说,“您二位恐怕受不了啊!”
“赞府所说有些道理,这验尸确实……”李知节顿了顿,淡淡地接着说道,“想当年,本宫第一次旁观验尸时,的确有些不适,到了如今,甚至还生出些心得来,所以,赞府不必忧心。”
“???”王勋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不是?您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啊?!
“那裴御史……”
“我生在边关长在边关,十六七便随父上了战场,战场之上的惨相……恐怕王赞府不曾看过吧?”裴钦皱起了眉,他最反感的就是被人视为养尊处优的高门娇子,此刻话中难免多了些不悦的情绪。
“是是……微臣也是担心您二位玉体受损,如今看来,是微臣多虑了,还望恕罪!”王勋擦去鬓角的汗珠,急忙躬身请罪。
他本意是将这二人支开,他也好动些手脚,叫那老仵作按他说的来,可现下看来这二人是说什么也要留在这儿,叫他有些难办了,而且,那位竟然还说自己验过尸,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恐怕还不好糊弄。
他背过人,悄悄在衣服里外摸了摸,想要寻些什么值钱玩意儿,届时偷偷塞给老仵作,也好叫他知道自己的意思。
他这倒是有一袋铜钱,但众目睽睽之下,叫人不发现也实在太难……他又在腰间摸了摸,掏出个银镶的火镰来,王勋皱皱眉,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好不舍得,这上头镶的银纹样虽然已经隐隐发黑了,但胜在雕饰精致,叫他有些不忍,不过片刻过后,他还是心一狠牙一咬,将这镶的银饰抠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
自从北方突厥也罢战息兵后,似乎除了钱帛什么东西都莫名其妙变多了,难道是因为那群士兵不打仗了?王勋想不清楚其中缘由,他不知道这种现象在后来叫“通货紧缩”,他只知道钱更值钱了,他手里这样一点白银,能买将近十石米呢。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那老仵作,真是便宜这厮了……不过看起来,似乎那头验尸快结束了,于是他赶紧凑了上前,伺机而动。
老仵作清了清嗓子,将手边的工具收回木箱,以手撑地正准备起身时,王勋一个跨步来到他身旁,握着他的手将他搀扶起身,二人双手交叠处似有一缕银光闪过。
“老翁当心些,”王勋似乎话里有话,殷切问道,“验尸结果如何?可是意外焚烧致死?”
这话虽冒失了些,但也叫人揪不出什么大错,几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回诸位贵人的话,”老仵作将王勋递来的银饰在手间一搓,再垂眼一瞄,心下霎时有了数,于是想了想答道,“这刘明府尸身上并未见有外伤,可知未曾受到歹人袭击,而口鼻中有烟灰附着,可见烈火燃起时,刘明府仍在人世……”
听他这话风似是要顺着王勋的话说,于是县尉蹙起眉,没怎么思索就问道:“刘明府尸身已被烈火烧焦,想来就算受了外伤也被烧伤掩盖了吧?”
“而且口鼻为开放空腔,附着在口鼻的烟灰未必是死者主动吸入的,也许是火海之中流动的空气卷了烟灰进入死者口鼻,因此‘口鼻有烟灰附着’并不能说明什么。”李知节依旧是那副经久不变的笑容。
“这……”老仵作有点儿汗流浃背了。
“……”王勋刚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然而还没发出声,便听到旁边“唰”的一声,再一眨眼,一柄雪亮的剑就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武源,”李知节十分无奈地唤了他一声,“不许无礼。”
“……是。”武源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带起的剑风竟直直刮翻了一旁的灯笼,火烛一命呜呼。
王勋见状,带了些讨好意味的扑到灯笼前,小心将它扶起,又取出腰间的火镰,续上火烛。
“王赞府的火镰,”
李知节声音中带了点儿笑意,似是拉家常一般。
“好生朴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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