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阵阵,黑压压的士兵在辽阔的平川上连成一片。
云野勒着缰绳,拍了拍枣红马,马儿有灵性地放慢脚步,
风拂过脸颊,她闻到了有青草的气息,白云慢悠悠在天上飘着,让她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耳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她才下意识回过头。
顾清远示意她往周边看,好几个人正望着她这边,见她看来,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低声交谈起来。
云野微微蹙眉,勒马转了半圈,目光扫过周围的人。
就在这时,她对上了一道视线,李煦坐在他那匹通体乌黑的马上,隔着七八个人的距离,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表情淡淡的,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刻意躲闪,只是在目光相触的瞬间,他笑了笑,朝她招手。
云野低头,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的笑太勾人了。
思忖片刻,还是催马上前,与李煦并辔而行。她侧过脸,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恭敬:“主公。”
李煦的视线也转向前方舒展的平原上,他侧过脸,目光扫过身侧的云野,开口问道:“方才看你入了神,很喜欢这里?
云野点头,朝前面看:“喜欢。”
他望着天边的云,忽然道:“等天下定了,我带你来这里打猎,赏景。”
云野默了默,才道:“主公若真能谋得天下,怕那时也未必有这般闲工夫了。”
如今这世道被王室搅得乌烟瘴气,李煦不是耽于享乐的人,真成了天下的王,恐怕没有这么多时间来消遣。
李煦笑:“总可以挤出时间的。”
“那云野先谢过主公了。”
“我希望,到了那时候,你我之间不必再提这个谢字。”
云野转头看他:“可能会。”
李煦先是一怔,随即低笑出声,“我的将军,胆子大了。”
云野也跟着笑了,回他,“是主公给的底气。”
“我觉得,我给的还是不够多。”李煦的声音低了些,低到像在自言自语,但是云野还是听到了。
云野摇头道:“已经很多了。”
李煦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洞悉:“没有多到,能让你彻底放下那些担忧。”
云野一怔,攥紧了缰绳,低声道:“那不是主公的错,是云野自己的问题。我……”
话没说完,就被李煦打断了。他抬手指了指前方,语气放缓了些:“赏景吧。”
云野见他不愿意自己多言,便也收了声,重新看景。
风静静吹了片刻,李煦忽然又侧过了头,他看着云野,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身看似坚不可摧的铠甲下,却藏着一颗过分谨慎的心。
明明是在战场上能杀伐决断,行事果决的将军,到他这里就步步担心。
他想知道这份小心翼翼是从何而来?是过往的经历磨出来的,还是天性里便带着这份谨慎?
李煦隐隐觉得,那层拘谨之下,或许还藏着些别的什么,
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云野绝不是旁人派来的细作,这一点,他比谁都笃定。
她从不是那种会盲目听令的人,遇事会有自己的考量,能独立思考,而且总是心软。
还有…还有她那份骨子里的舒展,让她能与任何人自在相交。
无论是麾下士兵,还是乡野百姓,她都能轻易融入其间,只是除了他。待在他身边,她总是很拘谨
李煦再无声叹了口气,罢了,急不来的。
路还长,日子也还多着呢。
不远处,刘章催马跟在后面,越过几人的肩头,看着前面的两人。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又很快敛去,只抬手拽了拽缰绳,让马放慢了些,落在更后面些的位置。
大军抵达平川后,李煦当即下令让众人在原地安营扎寨。
诸事安排妥当后,李煦并未多作停留,只点了楚钧并几名护卫随行,便启程前往富源,他要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楚钧跟在一旁,神色较往日的严肃松快了些。
他的母亲一直侍奉在李煦母亲身边,此番随行,正好也能借机探望自己的母亲。
而就在李煦离开没多久,一辆乌篷马车便趁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营地,一路朝平川边缘方向而去。
夜色渐深,马车抵达了福泉县,一座位于平川边缘的小城。
马车前头未点灯,驾马的人小心地看着,风吹过,掀起帘子,露出车内的人,
正是曾与云野在席间发生龌龊的刘章,此刻,他脸上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冷笑,取而代之的是焦急。
马车来到了一座院子外,车夫向里面的人恭敬地喊话:“大人到了。”
车厢内传来刘章的命令:“去敲门。”
门开了,守门人打量着陌生的车夫,还未开口发问。
只见车夫抬手朝马车方向一指,刘章掀开半幅帘子,冷冷地看向守门人。
对方行礼,然后赶紧喊人将门拉开,马车驶进院子,又重重地将大门关上。
刘章下车,立刻冷声说道:“叫你的主子来见我。”
守门人答好,转身匆匆往内院跑去,旁边候着的另一人立即上前,弓着身子引路,将刘章领进屋内。
等待片刻,刘莹踏入屋内,刘章率先开口:“赶紧想办法,将云野拉下来。”
刘莹上前几步,在父亲对面坐下,将下人送来的茶往前推了推。
“父亲的信我已经收到,别急,事情总要一步步来。”
“别急?你知道我来这一趟有多不容易吗?”
刘章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水溅出来,“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么势利。”
“自从云野得势,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
刘莹唤道:“父亲”
“别喊我,你知道吗?主公现在被云野迷了心窍,根本不把我当回事。”
刘章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主公疏远我,我现在处处受制,那些人便见风使舵,我说一句话,他们就接二连三地呛声反驳。”
“还有那个云野,我派了好几拨人去查他的底细,结果一无所获,甚至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提醒主公当心,他却让我不要把心思放这些事情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刘莹抬手止住父亲的怨念,“我虽不及父亲追随主公时间久,但也知他并非这样的人。父亲当真觉得,他会是沉溺男色的人吗?”
刘章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您只需回答我。"
刘章沉声道:“主公,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刘莹紧接着追问:“那位云野云将军,父亲信里说他与主公关系不同寻常?”
刘章冷哼一声道:"就是不同寻常,你没瞧见?行军路上,他竟敢与主公并行,哪有半分下属的样子。”
“那父亲觉得,他是靠色相上位的人?”
刘章眉头拧了半晌,还是开口说道:“那人不是一个软骨头。”
刘莹道:“既然父亲也清楚,主公并非这样的人,云野也不是以色侍人的人。”
“那这其中缘由,可就很值得探究了。”
刘章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莹道:“父亲,我没查到云野的来历,却挖到了另一件事。”
“季先生在陵川时,曾当众伤了云野。奇怪的是,他的副将立刻递上披风,把伤口遮得严严实实。”
刘章皱着眉反问:“那又如何?”
“原本倒也寻常,但我派人查探得知,自那次后,云野便日日披着披风,再未离身。”
“父亲不妨细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口,值得他们这般着急遮掩?又或者,这遮掩之下,其实另有缘故呢?”
刘章想了想,猛地抬头,脱口而出:"你是说他是女子?"
刘莹缓缓点头,刘章坐回椅子,抚须大笑,片刻后笑声却骤然止住:“主公未必不知情啊!”
“可父亲先前不是说,主公去了福源,福源离这儿路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四日,这点时间,够了。”
刘章抚掌赞叹:"我儿当真是聪慧。”
但很快心思再一转:“可就凭我们?就算握着这把柄,也未必动得了她。”
“自然不止我们。主公帐下谋士如云,他们暗中栽培、拉拢的能人不少,却无一人封得大将军。”
“云野出现不久就获此高位,她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
刘章长舒一口气,端起茶碗,仰头将冷茶一饮而尽,仿佛喝了琼浆玉露一般,满心的郁气都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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