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耕者有其田,我要寒门出贵子,我要百姓能饱腹,不必卖妻杀女、易子而食,我要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我要华夏万万年不朽!
“这对右相而言,不难吧?”
赵拙愕然当场。
半晌,他挤出了一抹冷笑:“景侯以为,区区一枚玉佩,区区一个杨允中,就能威胁赵某替你做事?”
“当然不。”景初站直了身体,“赵相是有政治抱负的人,在这方面,我们是同志。”
“我知道你锐意改革,因此一直被皇帝和韩秉礼压制。景初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也不惮得罪什么权贵——毕竟,我就是最大的权贵嘛。事成之后,你有鼎故革新的方案,大可报来给我。只要对百姓有好处,我帮你落实。这就是景氏最大的诚意。”
说着,景初扔给韩秉礼一份奏章:“韩秉礼自救的手笔,你简单看看,该留的留,该删的删。此次风波不会波及到你,待风头过去,你奏上革新的奏章,我保你登左相之位。”
赵拙被一个女人从气势到格局压制得死死的,自觉屈辱万分,心头却生不起怒气,只有畏惧。
因为他发现景初真的能做到!她能架空皇帝!
景初前些时日迁羽林中郎将,他是知道的。荣王事败,禁军要大换血,换来换去,谁不是景深的故旧?遑论景深还手握京营数万众!
京营、禁军俱操于景氏之手,若文臣魁首也是景氏的政治同盟,那景氏不真成了天下仲姓?!
是的,大齐的制度是,皇权辖制军权,军权威慑相权,相权监督皇权。倘若景初手握文武,一旦拥有了皇权上的代言人,她就是常务副皇帝。
非为将相,实乃摄政!
这两天,皇帝只怕觉都睡不安稳了吧?!
最关键的是,景初,她真的能杀了自己。
自己全家在景深的控制之下,景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深宅大院里,他尸体就算臭了,外人也不会发现。
要掌控文臣,景初真的只有自己一个选择吗?赵拙不敢深想。景初的母亲,可是清河谢氏嫡女啊。
选择自己,不过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而已……
名正言顺……
不,不对。景初想完成大业,还有一个阻碍。
“你父亲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赵拙听到自己艰难开口,因为强行压抑着身体的颤抖,声音都有些变形走调。
“右揆多虑了。”景初已经要离去,都走到中堂门外了。她微微偏头,“从我封侯拜将的那一刻起,景氏的家主,实际上便已经是我了。”
她大步向前,忽又想起什么,便驻足庭中。
她的声音好像比那如水月光还要清冽:“右揆往后最好改改你那利用家人控制下属的毛病。此法阴损缺德,景初……委实是看不上。”
赵拙静静目送景初远去,才从碎瓷之间捡起那本缎面的奏章,抹去了上面的水渍。
奏章上头字迹分明,乃是《臣昧死奏陛下宗室、武勋四事疏》,却不仅仅只是奏上了几条限制宗室、武勋的法子。
文章当真是好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一笔字醇厚端丽,连悔过也悔得格外痛彻心扉。
这厮相当有辩才,在奏疏里向皇帝示弱表忠心,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几句话下来,他自己竟只剩下了个失察之罪。
此外,为了向皇帝表示他还有用,把荣王的谋划卖了个干净,还说他有荣王心腹党羽名单。此物机密,要面见陛下,当面呈递。
说来说去,不过是求一次觐见的机会罢了。
赵拙兴致缺缺地翻到末尾,才看到了这篇奏疏最核心的部分——四条限制宗室、武勋权力的政策。
其一曰降等袭爵,削恩荫之冗,固国本之基。乃是要代代削减宗室、武勋的爵位,不必虚耗国用,泛滥恩泽。
其二曰秘密建储,杜窥伺之源,绝阋墙之祸。乃是要皇帝默定元良,亲书定储之诏,一式两份,一份随身携带,一份藏于大内某处。一旦皇帝宾天,则顾命重臣、宗室元老、内庭枢密共启二匮,昭告天下,拥立新君。如此,则神器有归而人莫能窥,觊觎之心绝,阋墙之祸消。
其三曰虚地实禄,收权柄于中枢,绝割据之根苗。乃是无论宗室、武勋,皆要赐以显禄,却绝不予之以封地,更不能予之以事权。如此,则诸勋戚之富贵可保而爪牙尽去,藩篱永固,四海归一。
其四曰将兵更戍,离将帅之腹心,防拥兵之隐患。乃是使将帅轮戍各地,今日统直隶之兵,明日帅雍州之师。兵无常将,帅无常师。如此,则将领难以久结私恩,兵卒难成骄惰之师。
这次的乱子不是荣王闹出来的吗?皇帝不是一直担心景家功高震主吗?这四策就是针对皇帝的儿子和景家的,就看皇帝用不用了。
如果皇帝想用,那是不是得听他韩秉礼好生分说一二?是不是需要韩秉礼从中斡旋策划?
只要见皇帝一面,只要他韩秉礼还有用,事情就有转机。
阳谋啊。
赵拙不得不承认,这老贼辅政多年,宰执天下,肚子里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但这老贼却没想到,他这样藏着掖着,这奏疏到底是让景初的人抄去了。
只怕这老贼下一个字刚写好,上一个字就教景初的人抄了。
景初这样手段,真是让人胆寒。
赵拙抬眸,四处看看,重点瞧了瞧房梁。
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这样的“梁上君子”,若是有,只怕他赵拙往后说什么梦话,景初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赵拙面色阴沉,叹口气,揣着这本奏章,转身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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