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是景深。
景渊渟人如其名,通身气势渊渟岳峙,沉静却巍峨。
至于这样锋芒毕露、锐气逼人的将领,除了景初,不做他想。
可,为何是她?
难道堂堂景家,竟然是一女子做主?
韩秉礼皱了皱眉,开口欲说什么,却看景初望前一指,一群虎狼般的军士扑了过来,卸了自己手中匕首。
韩秉礼很识时务,见这些人如此强硬,又是许多人擒自己一个,十分顺从地就缚。
韩秉礼身后诸文臣见状,对这些兵怒目而视。
韩秉礼却依旧淡然:“你身为臣工,如何敢捆缚首辅?”
景初不理会他,只是冷冷扫了众臣一眼:“有旨。”
诸臣子纷纷跪下听旨。
韩秉礼却不愿陷入被动,不肯下跪,冷笑道:“安知是不是矫诏?”
景初身侧,却有人捧出一把剑来。
玄质而金文,正面铭周天二十八宿星图,背面镌山川日月。
天子剑!
众臣骇然。
“陛下将天子剑予我,命我便宜行事。待我抄了韩相公府邸,诸公便知我是不是矫诏了。”
景初平淡的话语让韩秉礼惊惶又愤怒。他神色扭曲:“未有明旨定罪,没有政事堂的签文,你怎敢查抄宰相府邸!置国家体面于何处?!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景初嗤笑一声,取天子剑在手:“道理?陛下说的话,就是这世间最大的道理。”
“焉知陛下是在何等境况下说出的话!景初!你若真的心中没鬼,为何不敢让我见一眼陛下!”韩秉礼奋力挣扎,歇斯底里。
景初却不耐与死人说话,命人堵了他的嘴。
“诸公!”
景初再度将目光转向下跪众臣:“如今是真的可以听旨了。”
说完,景初取出一卷明黄圣旨,念道:
“制曰:朕明日御太极殿听政。恰逢腊八佳节,赐宴麟德殿。诸公毋需忧虑。钦哉。”
在场众臣听了这道旨意,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只要能见到陛下一面,便能确定君主有没有受制于人。那今日实在很不必冒着得罪景家的风险闹这一出了。
一时间,朝堂重臣心中都打起了退堂鼓。
只有韩秉礼仿佛被抽了骨头,精气神骤然散了。此旨一出,他今日的暴动,便没有法理上的凭依了。双目无神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东上閣门。
他到底是输了。
皇帝给出的这把剑和这道旨,明明白白地向着所有人宣告:皇帝没出事,而是他韩秉礼已经失爱于君王。
他自知必死,此时根本无力去管景初到底从他府中搜出了什么,也懒得去听景初把他曾经深深掩藏着的罪孽翻出来,铺开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从他失去名和实的那一刻起,罪证已经不重要了。
气血上涌,痰迷心窍。
韩秉礼头脑不再清明,他吃吃地低笑起来。
他轻轻跪下,侧身躺在了泥地上,鼻尖是泥土的芬芳。他双手被缚住,手指还能活动。他勉力用尚能活动的手指捻起了几粒泥沙。
这是什么脏东西?韩相公好些年没触摸过这种东西了。
但他笑着笑着又哭起来。这种触感好熟悉。他,他这个礼绝百僚的群臣之首,六十年前,也不过是个泥腿子啊!
他脑中走马灯般闪回了他的一生:
自幼穷困潦倒,青年屡试不第。人到中年,好不容易侥幸中了举,先丧父母,后遭构陷。官途坎坷,志不得伸,身陷囹圄,冤无处诉。
眼看就要处死,也许是时来运转,巧合遇到入狱中亲自审案的贵人,他不敢再清高,抓住机会,得了贵人青眼,贵人先为他翻案,后又资助他读书,供他中了进士。他韩秉礼这才能一舒几十年郁气。
那位贵人是谁来着……
唔,好似是庄王……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了庄王府。小世子咯咯笑着往他身上扑,叫他“韩师”。
怎么一眨眼,大批武夫丘八凶神恶煞闯进了王府,小世子被斫作了数段,脸上惊恐还未散去。
年幼的小郡主尸身残破,手上还攥着他送的布老虎。
韩秉礼瞋目切齿。
他们怎么进的王府!
是谁做了叛徒?!
韩秉礼脑中有一个声音极尽嘲讽:“不就是你吗?就是你开的府门、迎的肃王啊。怎么,敢做不敢认?”
是……是他?
韩秉礼头痛欲裂。
不是,不是他做的,绝不是他做的!
庄王是他的恩主,他韩秉礼再想往上爬,又怎么会背叛庄王呢!
他想要大声吼叫,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声音;他想要上前救人,腿脚却像是被人缚住了,动不得分毫。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都是这些武夫的错,武夫丘八都该死!
韩秉礼脑中迷迷糊糊,眼前真真幻幻,世界明灭不定。
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双眼,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好似在庄王府见过此人?
咦?好像是伺候小郡主的婢女?
韩秉礼混沌的意识陡然清明了不少,他本能地警惕了起来。
此女不是死了吗?那些武夫怎么做的事,竟然留下了后患?
这女子嘴唇张张合合,泪流满面,不知说了些什么,又不知丢了个什么东西到他面前。
是只染血的布老虎。
这一瞬间,韩秉礼只觉天旋地转,他突然清醒了,世界重新有了声音。
“此獠半生潦倒,四十七岁,受庄王搭救恩养,五十岁中进士。五十二岁开庄王府迎肃庶人乱军,致庄王一家惨死。”
“五十三岁,蒙陛下拔擢,为鸿胪寺卿;五十五岁,迁礼部侍郎;五十七岁,迁礼部尚书,以参知政事入政事堂;六十岁,拜中书令,是为首相。如今六十二岁,叛国。”
“叛国家,弑恩主,诸君错信了畜牲。”
他听到景初这样说。
“此人所犯之事,条条款款皆是死罪。陛下有旨,一旦查实此獠罪证,便将其就地正法。”
寒光闪过,天子剑削去了韩秉礼之首。
众臣看去,却见其眸不闭,容色隐隐带着释然。
“生则封爵拜相,死则受天子剑,我韩秉礼这一生,也算波澜壮阔!”
在生命的最后,韩秉礼用尽了力气,这样想着。
这里是作者碎碎念:
今天是八月十五,八十年前的今天,日本投降。
致敬革命前辈[玫瑰][玫瑰][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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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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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所有读者的陪伴[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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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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