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扭曲的巷子。
巷子里似乎是才下过雨,草木微湿,青砖黛瓦,石板路上有一小滩一小滩的水凼,抬头能见到一户户的飞檐与瓦当,天很高,一片空茫,一眼望不到头,本该是一派宁静温馨的模样。
如果它们都不是线条与色块的话。
迎风微动的青草是几笔青绿的线条,已经干透的颜料组成块块水墨青砖和石板,飞檐与瓦当是鲜艳的红,没干透的墨正向下滴着,在石板上留下一摊血色。
祝芙小心地踏着这青石板,仔细注意着身边的动静。
她穿着淡粉色竖领长衫,下配月白色裙子,墨发用一根木簪子浅浅绾着,弯眉凤眸,在画中倒是不显得突兀。
祝芙其实很紧张。
方才,她正在屋里点香磨墨,仔细对着本月的账本,突然眼前一阵发白,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来到了这诡异之处。
她细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微微蹙眉。
“点墨,藏锋,皴法,”她有些犹豫道,“这是……画里?”
“叮咚”,祝芙一时不察,踢到了一颗深绿的石子,那石子在淡墨绘成的青石板上滚了滚,最后在墙角处停了下来。
祝芙循着石子滚动的轨迹看去,蓦地瞪大眼睛。
那墙根处,落着大块的石绿和石青!
那石绿颜色艳丽,色泽清亮,纹带清晰,一块块一颗颗,往那水墨画筑造的巷子里不断绵延,竟是一眼望不到头。祝芙一瞧便知那是上乘中的上乘,她许久没见过如此品相的石绿了。
可惜,事出反常必有妖。祝芙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心疼地别过脸去,不去看那价值连城的石绿。
想要取财,那也得有命花,祝芙深谙此道。
果不其然,不多时,她便听到了一个孩童的歌声。
“少爷呀,寻衣穿,寻到池子边。
边上呀,铃铛响,响到月亮前。
月下呀,有条河,水凉不上岸。
岸头呀,锣鼓掉,地上滚一圈。
少爷呀,寻衣穿……”
祝芙寻声过去,看见一个穿着水红绫袄、梳着两个小辫的小女孩,背对着她拍皮球,嘴里哼着那听起来有些诡异的歌。
旁边的草木无风自动。
“小妹妹,”祝芙弯腰,温声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啪。”
皮球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朝前滚了两圈,撞在墙上,留下一抹墨印子。
小姑娘背对着祝芙,一言不发。
祝芙直觉有些不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离开。
“大姐姐,你是在问我吗?”小女孩猛地转过头,对祝芙咧嘴笑起来。
祝芙脑袋“嗡”地一下炸开。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完整的面皮和一张开开合合的嘴。
这小女孩,没有其他五官。
求生欲让祝芙几乎是下意识做出了反应,祝芙感觉自己心脏在那一刻停了两秒,掉转头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地跑起来。
可还没跑出几步,她就被一股大力死死扯住,身体还在向前倾,祝芙控制不住身体摔在了地上,五脏六腑在触碰地面的那一刻几乎要移位。面前大颗的石绿泛着光,给她的脸上投下了绿印子。祝芙疼得冷汗直冒,耳畔却又响起了那无脸小女孩的声音。
“大姐姐,你在问我吗?”小女孩扯着祝芙的荷叶边裙摆,蹲在地上歪着头,嘴角翘起问道。
祝芙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小女孩见祝芙不回答,一遍遍地问着。
“大姐姐,你刚才是在问我吗?”
“大姐姐,你刚刚是在问我吗?”
“姐姐!你刚刚是不是在问我!是不是!”
没有丝毫预兆地,小女孩突然开始惊叫起来,她放开祝芙的衣摆,手脚并用着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爬到祝芙跟前来,把自己的脸凑到祝芙眼前。祝芙瞪大眼睛,看到了小姑娘用胭脂水墨绘制的皮肤,和她那开开合合的,惊叫着的红唇。
“是……”小女孩实在是凑得太近,祝芙拼命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整个人都寒毛倒立。
“咯咯咯咯,”小女孩很开心地笑起来,她起身去捡回她的球,蹲下来看在地上回魂的祝芙,“姐姐你是第一个同我说话的人,小柳告诉你,这里是喜鹊巷哦。”
她把球递到祝芙跟前儿来,语气期待:“小柳是喜鹊巷最乖的孩子,姐姐你陪我玩球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祝芙从地上坐起身,看着面前咧着的那一张嘴,头皮发麻。
她正待说些什么,一个中年男子的怒喊突然传来,伴随着砸碎东西的声音:“小柳!下贱东西,酒呢,我的酒呢?!!去给我打一壶酒来!”
小柳咧着的嘴一点点收了回去,她默不作声地转身,再没看祝芙一眼,慢慢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祝芙一直盯着小女孩的背影,在她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个画中的世界……似乎已经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祝芙定了定神,抚着胸口顺气。她望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跟了过去。
未知之处,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破局的线索。
而祝芙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另外……
她眼疾手快地拣了两颗石绿揣在怀里,心里这才舒坦,雁过拔毛才是她祝掌柜的作风。
她循着吵闹和怒骂的声音找去,在一扇破柴门前停了下来。
祝芙观察着这扇门,柴门用墨水几笔勾勒,中锋用笔,墨迹上浓下淡,上粗下细,是作画时惯用的手法。
寻常百姓家。祝芙心道。
但此时这百姓家,却也不那么寻常。
“张二!你再去赌咱们就没法活了!我这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一个妇人在院中凄厉地哭喊着,然后就是陶碗被摔碎的声音。
“妇道人家!你懂些什么!”张二带着醉意骂骂咧咧道,“滚开!别又逼我抽你!”
“你不能拿走这些钱!你不能!”妇人厉声尖叫起来,“这些是我给柳儿备的嫁妆,你个畜生!”
“啪!”“娘!”清脆的巴掌声与小女孩的哭声一起响起,祝芙立刻躲开藏到拐角,见到一个带着屠刀的男人手里拿着酒壶,歪歪倒倒地冲出门,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自己在一条岔路的右侧,祝芙立刻向后退,却见身后是一条死胡同!
她顺势躲到胡同角落的阴影处贴着墙,听着男人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拼命屏住呼吸,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是如此地吵。
她刚刚看见,男人的屠刀上似乎在往下滴着血,红色的粘稠颜料粘在刀锋处,格外锃亮。而那血液里,似乎还有点别的东西。
祝芙希望自己看错了。
她看见了搅在一起的人的长发。
此时此刻,一个很有可能是杀人犯的人正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祝芙死死扣着身后墙壁的色块,颜料嵌进了指甲缝里,而冷汗似乎再次把墙壁干涸的颜料浸得湿润。
男人在岔路口停了下来,祝芙看见了男人的鞋,是用工笔画出的草鞋。
男人停了许久都没有再动作。祝芙死死地盯着那双草鞋,祈祷着男人能够直接左转。
但是盯着盯着,她仿佛感受到了一股视线,投向了自己的头顶。
祝芙心中慌得发紧,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她的心脏,使劲拧作一团,又堵住了她的双耳,让她飞快的心跳在心中无限放大。
突然,她的脚步微微挪动,一小颗石绿恰巧被她碰到,从她身后的大石块上落了下来。
一阵叮当响。
在那一刻,她浑身都僵硬起来,巨大的恐惧侵蚀了她的四肢百骸。祝芙的眼珠一点点向上移动,见到了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场景。
那男人的头颅歪在上方,贴着岔路口的墙面,方才还正常的眼瞳此时已然变得猩红,向下淌着红色的泪。
他嘴角一直咧到耳后,眼睛直直地盯着祝芙。而属于他的那双草鞋,离他的头颅有足足两尺的距离。
身为画师,祝芙很清楚,正常人根本无法做到。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的头颅与他的身体……是分开的!
祝芙慢慢张大嘴就要惊叫出声,却被一只手蓦地捂住嘴,随后被一股大力往墙壁的方向扯去!
我钱庄的钱还没取出来……这是祝芙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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