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人出千了!”
短短七个字,却仿佛平地惊雷,把张二的心炸得粉碎。
他的声音瞬间嘶哑狰狞起来,像是一头嗜血的野兽:“你放屁!你胡说!”
妇人已经完全破罐子破摔,她不断尖叫着向外爬,祝芙看见一团漆黑的手突然搭在门槛上,又猛地被一股大力拖回院内,留下一片黑色的墨痕。
“哈哈哈,你个蠢货!你被骗了!哈哈哈……啊!”
妇人的声音从疯癫的狂笑又变回了尖叫声,随后没了动静。
而张二则是不停念叨着“不可能”,一步一晃地向一条巷子走去。他流着血泪,眼白消失,整个眼睛是无神的黑色。
祝芙立刻拉上续春:“跟上。”
路过张家小院的时候,祝芙往里看了一眼。见那团漆黑的墨此时已然维持不住人性,化成一滩在地上艰难地蠕动着。那漆墨是浓稠的黑,仿佛有了黏性一般,一阵滚动后,又重新黏成了一位妇人的模样。
“我要走,我要走,我要带小柳走……”那妇人喃喃自语着,在院子里一步一步地转圈,一圈接着一圈。
“我要走,我要走……”
“走了。”在祝芙看得出神之时,续春轻轻拉了她一把,“快跟不上那屠夫了。”
祝芙猛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快步走上前去,对续春道:“好险,方才我似乎是被魇住了。”
“画中世界,我们只能任人宰割,还是要小心行事。”续春的话很严肃,但是表情却是浅笑着的,杏目弯弯,泪痣上挑。他趁祝芙仰头之时,别了个物什在祝芙耳梢。
祝福拿下来,发现是一枝鲜艳似血的红梅。
“鲜花配美人,聊以慰倾心,”续春嘴角微微上扬道,“送给你。”
两人跟着丢了魂的张二在喜鹊巷里不断穿行着,当他们拐过一个弯,四周陡然空旷起来。
原本只容得下三人并行的道路豁然变成了宽敞的大道,道路两旁的房屋不再是青石巷里的住家院子,而是一间间临街商铺,酒楼、药店、茶馆、卦棚,应有尽有,道尽京城富贵相。
当然,是在它们不是色块的情况下。
绘制商铺的墨似乎掺多了水,用色极淡。色彩杂乱的色块无序地排列着,底部几乎没有任何着色,整条街道仿佛处在浓浓的雾气当中。
祝芙踩在仅有几根线条的道路上,有踏在空中的不真实感。
而张二似乎目标明确,看也不看这些商铺,径直来到道路尽头。
一看见那楼,祝芙就知道,到地方了。
那栋楼尽数采用工笔刻画,线条细致入微,用色恢弘和谐。仰头看去,梁柱采用朱砂色,上有牡丹富贵花;斗拱则采用了明亮的彩绘,各个花鸟图栩栩如生;屋顶是石青用色,配上雕得细致的各色窗棂,连身为京城第一画师的祝芙都连连赞叹。
正门的牌匾上,金色的四个大字肆意张扬:喜鹊金楼。
“这是赌坊?”续春有些惊讶道,“也太奢靡了些。”
“一物生来白如雪,能买江山能买月,”祝芙道,“买栋楼又算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张二已然走到了喜鹊金楼前。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只见赌坊里人声鼎沸,许多穿金戴银的公子哥聚在一起,互相起哄着玩各种游戏:牌九,六博,斗鸡,摇摊……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烟草的混合气息,伴随着骰子在瓷碗中滚动的清脆声响,以及赌徒们兴奋的叫喊。
“开!开!开!”
“买定离手——”
“诶,张二,你都欠多少银子了,还来赌啊?”门口拉客的赌妓扭着用线条几笔勾勒出的杨柳腰,五官粗略却身韵犹在,她甩甩手,指着张二调笑道,“快快离去吧,等会儿输了可就不好了。”
“滚开!还轮不到你跟爷爷说话!”张二却是气急,用力把那赌妓推开,大步迈了进去。
那赌妓一时没站稳,跌在地上,身上的线条似乎不太稳固,这一跌直接把五官都跌歪了几分。
“啊!我的脸!我的脸!”她一时愣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祝芙又被吓了一跳,拉着续春快步走开。
“这画中世界当真有趣,总能给人惊喜。”续春碰了碰祝芙发鬓的那枝梅道。
“若是惊喜,那未免也太过了些。”祝芙苦笑,注意着张二的动静。
“喏,在那呢。”续春朝一个方向虚虚指了指,“三个死者。”
祝芙看去,见三个轮廓模糊、能浅浅瞧出人形的影子在一张赌桌前,死死盯着桌上的骰子。
“开——”
“大!又是大!”
三人似乎押准了,登时雀跃起来,大叫着把赌桌上的碎银都揽到自己怀里。那青衣公子又从怀里摸出几块银元掷到桌上,喊着“再来!”
而一旁的紫衣眼珠一转,一下瞥见了在他们身后站着、一言不发的张二。
“张二!”他一惊,用手摩挲着胸口,“你这是作甚!吓得我!”
随着他这一声喊,赌坊里的气氛刹那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明亮的光线消失,只有那一张赌桌周围的烛火还摇摇曳曳地亮着。赌坊里的所有人齐刷刷转头,无论是站着的,趴着的,还是叫着的,喊着的,都用千篇一律的眼瞳直直地盯着赌桌前的四人,笔法粗糙,连瞳仁都没有。他们顿了几秒后,又突然有节奏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
所有人一齐笑着,又像是所有人一齐哭着。
祝芙同续春躲到暗处,瞧着这般诡异的场景,只觉寒毛倒立。
“来一局。”张二不搭理紫衣,径自走到赌桌前,眼神死死地缠着他们。
三人的脸都转了一下,面向对方。祝芙觉得这是他们对视了一眼。
“你可想好?”白衣摇了摇手中并未画出来的扇子道,“别忘了,你可欠了我们三……”
“来一局。”张二重复道,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丢到了赌桌上。
“哟,这是发达了啊。”白衣还想说些什么,青衣抬手打断他,坐到赌桌前,示意一旁的庄家,“庄家,劳烦?”
这边一开局,四周的观众们就像是听了号令,抬着僵硬的双腿,慢慢围到桌边,祝福他们躲在角落,只能听个响。
“大。”
“再来。”
“大。”
“再来。”
“小。”
“再来。”
……
好一会儿,人群中终于破开了一条缝。
祝芙抬眼,见张二垂着眼眸,默不作声地慢慢挪了出来。他那袋银两在青衣的手里,三人正乐呵呵地分着,大把大把的银子被他们抱在怀里,掷在空中。
人群再次转头,死死地盯着张二的背影。终于,那赌桌旁仅存的几盏灯烛也开始逐个熄灭,一盏接着一盏。
续春意识到不对,拉着祝芙向大门跑:“快走,不对劲。”
踏过门槛的那一刻,祝芙心念一动,蓦地回头。
她看见张二就这样一步步从烛光里踏入阴影,只有身后的一双双眼睛还闪着光。
“去死。”他们笑道。
“去死。”
“轰”地一声,整座赌坊像是不堪重负般开始坍塌,无数的砖瓦木梁如山般倾泻而下,带起无数尘土飞扬。续春身手极快,扑向祝芙滚了几圈,堪堪躲过落下的砖瓦。
天旋地转中,祝芙还听到了里面人笑着的低吟。
“去死。”
“去死。”
“呸,你才死,”祝芙灰头土脸地从续春怀里爬起来,一边扶着头上的木簪子和耳边的红梅,一边回敬道,“一群小鬼,还带咒人的。”
续春躺在地上,见着眼前叉腰的少女,乐得笑出了声,泪痣随着翘起的眼尾抖了抖。
“笑什么,”祝芙见他乐不可支,自己也莫名得被勾起了点笑意来,后半句的语气都拐了个弯,“好了,别笑了,快起身吧。”
两人拾掇了会儿,总算是看起来没那般狼狈。祝芙看着塌掉的喜鹊金楼,捡起块石子掷过去愁道:“现下这般情景,我们只有返回巷子了。”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残砖败瓦就猛地动了起来!
像是掺了水调色一般,那些色块慢慢地开始搅动,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最后浑作一团,成了深深的灰。
就像是有人执笔作画,在道路的两侧抹着,灰色的水墨色一块块有序拼接,彼此之间用和谐的线条相连,筑起了两面高高的墙。随后,它们又落到地面,绘就青石板的模样。那支笔似乎很注重细节,还为青砖石板画上了高光。
而这新延申的巷子后,就是那长长的喜鹊巷。
“喜鹊巷……”祝芙看着这匪夷所思的场景,突然有了一个诡异的猜测。
续春显然同她想到了一块去,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惊悚。
那长长的喜鹊巷,不知是多少坍塌的喜鹊金楼绘成的。
“这就是循环啊……”续春敲着蓝田玉佩叹道。
“无事,”祝芙摇摇头笑,“就让这场闹剧,在今天结束吧。”
于是乎,两人又躲了起来,不过这次是躲在了去往凶案现场的必经之路上。
“梳理一下,”祝芙蹲在柴垛后,对着续春比比划划,“妇人透露张二被骗的消息,所以他才去赌坊求证。”
“或许他早已心有怀疑,只是这次才被坐实了而已。”续春接话,“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起了杀心。”
“现在线索还差那把屠刀。”祝芙道,“张二行凶后,一定会把屠刀处理掉,我们能寻到那凶器的位置就好。”
两人正说着,三位死者的说笑声毫无征兆地在巷口响起,仿佛凭空出现般。
“大哥,你说那张二是不是蠢?送上来的银两!”
“这一笔赚得香!”
“大哥,下次我们再去拜会拜会师傅,你说他会不会教我些新招……”
祝芙立刻收声,微微探出头观察着巷口的动静。
三位色块模糊的人慢慢挪出,粗略的线条仿佛支撑不住他们的身体,流着一地的颜料,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一物生来白如雪,能买江山能买月”是一个字谜,有没有宝宝能猜出来(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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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喜鹊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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