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手怎么还更严重了?”娮用布条帮白衍缠好伤口不经意间开口问。
“痒。”白衍一面应答一面比划出抓挠的姿势,“就如此。”
忍俊不禁的表情一时出现在娮脸上,双唇抿了又抿,口水再三下咽,作为半个医者的潜在良心还是促使她开口,“我不敢担保,这伤能在六日内完全愈合。”
说着,她紧盯白衍那完美无瑕的笑容,似乎……有一丝僵硬,然下一刻便恢复如常,依旧如沐春风般轻轻柔柔地告知娮,他已知晓,并且还能没心没肺去宽慰娮,让她不必为自己操心。
好一阵子,双方皆相顾无言。
“我得为他们准备早饭了,你……”
“那我去叫他们起来。”
“……好,有劳。”
亭榭东角一处小房门外,白衍轻轻叩响门扉,静候三个数,直接推开门闯进去,眼前所见均是横七竖八的躯体,若不是蜀黎朝这边看来,他恐怕得幻视这是什么滴血不沾的灭门惨案现场,惊讶之余最令白衍好笑的是,到底谁的脚丫子横跨两个肚子,又是哪个小朋友的哈喇子流满地都是……
听见响动,一众小屁孩虚虚朝门口一探,发觉不是娮,便虚惊一场蔫蔫缩回被子里,蛄蛹几下继续睡回笼觉,倒是蜀黎不用提醒自觉洗漱去了,白衍则蹲下,把照样睡得六亲不认的小东西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放置在房间的地板上,亲眼看到廿接触壁板的皮肤变得红润后,白衍才放宽心,接着不慌不忙倚靠在门口,心底默默开始倒计时。
三、二、一。
“咳。”白衍清了清嗓子,故作惊慌模样大声喊,“小娮!”
噌一下,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瞪着白衍,不少小朋友条件反射般弹起,接着便后知后觉,用一种堪称幽怨的眼神瞅向白衍那个幼稚鬼,白衍只是笑着摆手把未完的话语补上,“做了香酥肉饼,而且小黎许久不见人影,想必那些肉饼……”
待蜀黎洗漱而归,瞧见的自然是一幕如临大敌慌不择路的戏码,只是蜀黎搞不懂,为何每个孩子走出门前都要狠狠瞥他一眼,一个两个还好,可是每个?蜀黎拘谨地揩拭脸颊,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疑信参半的蜀黎迈开步子朝里走,左顾右盼打量这房间,适才闹哄哄的地儿没一会就人走楼空,徒留白衍蹲于床铺前逗弄一小娃,蜀黎摇摇头,从一堆乱糟糟的东西里掏出件小衣裳,双手拎住衣口,使劲一抖,自然而然递给白衍。
接过衣物,白衍顺手给眼前娃娃套上,这最小的娃也三岁多了,不哭不闹,单捉住白衍小手指乖乖在面前站好,倒也方便白衍单手给这孩子穿衣服,蜀黎递一件,白衍就给他穿一件,结果就是,这软糯糯娃娃被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虽严实,但优在成衣布料使其不显臃肿,反而保暖许多。
半梦半醒间,小娃娃顺其自然圈住白衍脖子被稳稳抱起,他眼神左瞄右瞟忽然聚睛于一处,咿咿呀呀说了几句白衍听不懂的话,急到娃娃上手拽他的衣服,见白衍依旧不解,把期颐的目光投向蜀黎,伸出自己双手。
蜀黎从白衍手中接过孩子,并且尽职尽责充当他的临时翻译,“本来是想撒娇让你抱的,但是你的伤……就退而求其次了,这小机灵鬼。”
吃味的蜀黎深感不公,空出一只手去揪那白白嫩嫩的脸蛋,小娃娃似乎也知道是自己过分了些,乖乖窝在怀里一动不动任由蜀黎动作,瞧这乖巧样,蜀黎怎能再狠心下手,所以由白衍代而取之——掐上小娃的脸。
“小家伙,小瞧我?”
“么……么呀。”娃娃口齿不清嘻嘻笑着。
小祖宗大发慈悲,不与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斤斤计较,于是蜀黎抱着孩子,白衍伴与身侧,一妖两人结伴前去用餐,期间,白衍猝不及防转头问蜀黎,“算来,十五的拜赐礼已过月余,你们之中谁给他取名字了吗?”
蜀黎蓦然,是了,十五的拜赐足足过了三十二日,名字依旧没有定下,如此般重要的人生大事,向来是由父母及其他长辈完成,然而像他们这样的怪物,别说父母了,就是连亲近的长辈也不曾有过,姓名亦就成为奢侈。
倒不是说他们完完全全没有获得姓名的资格,在售奴所的那段日子,若是能赢得所长青睐,未必不可如同树那般获一名,但更多的是由买家赐名,以彰显主人对奴隶无上的权力与器重。
说到底,不是他们不想给十五名字,而是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尽管他们待十五亲如兄弟,十五也视他们为家人,但终究代替不了——生恩大于天,这是特属于父母们的权力。
许是看出蜀黎的为难之处,白衍伸出手揉揉小娃娃的脑袋,漫不经心说:“你们常言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此可行?”
余光瞥见蜀黎摇摇头,白衍沉思后继续建议,“人生苦短,死后也就一抔土,但名可留痕迹,姓可知其源,世上无父无母之人众多,他们本就比常人少一分期许,既然如此,何不自己做主?”
如此惊骇世俗之论,着实吓到蜀黎,他抱着娃娃的手一僵,行进中的步子猝然停止,搞得白衍莫名心慌,心下反复咀嚼自己的言语。
既然两头为难,那就折中,实话实说,白衍不见得蜀黎会认同自己的办法,毕竟违背人类祖训,实属有些大逆不道。
“……无奈之举,亦可行。”
“稍后便告知十五他们。”白衍掩饰不住喜悦,便向蜀黎透露内情,“为此,他们可没少烦我。”
怀里小娃咿咿呀呀环紧蜀黎的脖子用行动告诉两人自己快要滑下去的事实,蜀黎顺势往上掂,转而想起什么便向身旁妖发问:“你问我们为何不给十五取名,这分明有个最合适的人选。”
是了,若给十五取名,那于情于理都该算上白衍,于情,白衍和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那些孩子对他可黏糊得紧,要是叫十五挑一个最喜欢的哥哥姐姐,答案呼之欲出;于理,白衍前前后后帮了我们如此之多,实属我们的贵人,因此,相较于我们,白衍才最合适,想必十五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小黎的认可更是千金难求。”白衍插科打诨想糊弄过去,却见蜀黎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无可奈何只能举旗投降,“你知道的,我这一头白发……所以,如此有纪念意义的事,不该由我沾染。”
“我们没人介意!”
蜀黎怀里的娃娃虽不明所以却依旧积极附和。
“我介意……或许你们老早就不该一声不吭跟我这个倒霉催纠缠不清。”白衍说得云淡风轻,全然不顾及旁人,“还有298天。”
白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忍不住侧过头看蜀黎,果不其然,小黎被自己一番豪言壮举惊到瞠目结舌,他止不住心底发酸,“小黎不是打一开始就知道吗,怎还会如此惊讶?”
“不是惊讶。”蜀黎摇头,随即又点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他们迟钝惯了,欤尤其。”
像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事,蜀黎不知道其中怎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话又说回来了,欤下意识维护白衍的行为也不像是能作假……蜀黎心底激起重重波澜,思来想去还是时间,时间不够,他心情沉重到连缓几口气都不得疏解。
忽然身边传来笑声,轻轻的,逐渐开朗的,大放厥词的——白衍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果然和小黎聊天就是能身心舒畅,也不用过于忧愁,尽我事听天命。”
“对了,小黎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白衍问到蜀黎心里一颤,这件事本是他压在心底的,从前在嘴边辗转多少次,就有多少次被吞咽下肚,不知该如何向众人提及,如今却被白衍轻而易举问起,他咬咬牙,不知是自己过于优柔寡断,还是白衍极其护短。
不过白衍也没说错,是时候离开妖都这个大温房,此刻离皇帝老儿刚暴毙不久,人界未立新主,大大小小的纷争搞得其混乱不堪,魔族亦对其虎视眈眈,此乃绝妙良机,要想光复旧朝,让那些蒙冤含恨之人得以沉冤昭雪,唯有自己——这个前朝皇子以身犯险。
“翌日,愈早愈好。”
“让云叔陪同吧。”白衍揉揉笑僵的双颊,“也别拒绝,妖界终归不是人待的地方,你们不是讲究落叶归根么,而且到期限之后,你还可以照拂他们,一举三得。”
晨光从东边升起,徐徐打在他们脸上,映衬白衍的笑容都极其具有生命力,然而,不论是太阳光还是白衍那明晃晃的笑容都令蜀黎心生不喜,他眼底酸涩,全然怪罪于那美好过于晃眼,微风却不惯着你,依旧我行我素慢悠悠晃过眼前,替尽天下不甘之人拂去执念,白衍或许瞧见了吧——使他夜不能寐的固执。
这条不足一里的回廊在此刻显得格外长,长到一眼望不见尽头,亦……同样孤单,怪不得白衍喜欢时不时和自己凑一块,血海深仇和求而不得,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去。
所以,结伴而行就显得弥足珍贵,蜀黎想,自己也许是崇敬他的吧,一年、十年、五十年?他不清楚,但他由衷期望白衍能得偿所愿,然后他们这群人以家人的名义送上祝福。
然而这也仅仅是他的妄想,蜀黎情不自禁苦笑,这一去生死难料,保不齐现在就是最后一面,上一刻所见之人就是他此生最后一人,他不止一次问自己,怕吗?
怕,当然怕。
任谁都不可能是块石头,怎能不怕,每每深夜时分,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一幕幕在眼前重现,温文尔雅的母妃、不苟言笑的父皇、心灵手巧的筱姐姐……他们一个一个笑着栽进血海尸山。
他本该如同母妃遗愿那般,一个人好好活下去,今生勿要再回,然而他蜀家男儿可不是个懦夫,他父皇呕心沥血栽培的继承人更是个有血性的男人,不仅为自己,也为那些枉死的人们,他要回去,哪怕背负不孝的罪名。
“好啊,临行前我再送你一件礼物,以白家的名义。”
原来他不禁将最后一句说出口,叫白衍听了去,着实有些烧脸。
“不告诉小欤吗?”
蜀黎沉默,而后摇头,自顾自收紧双臂,怀中娃娃条件反射一巴掌呼上他的脸,疼得他龇牙咧嘴直泛泪花,脸上却是掩饰不住地笑,毕竟往后的事又有谁说得准,不过蜀黎确实有句话不幸一语成谶,任谁也料想不到,天人永隔来得如此悄无声息。
三岁小娃:有事说事,别为难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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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百分之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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