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你又在此处偷懒，昨日叫你的术法你可学会了?”
光影朦胧，忽明忽暗。桃花树下，男子穿着鸦青色的衣裳表情无奈，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但眼底却带着明晃晃的笑。
“王兄！”
赤沅跳起来抱住赤钊的手臂“我就算没学会又如何?王兄可要罚我?”
赤钊朝她温和地笑笑“你呀……”
他伸手正欲摸摸她的头，却在将要触及她头顶之时蓦的加重了力道。
赤沅疼地从梦中惊醒，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大胆！何人偷袭！”
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赤沅头顶狠狠揉了几把，又将她后颈提起。
“嘿，夜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妖物！待我禀告师父，定要将你逐出仰天门！”
说话的男子眼睛咕噜转了一圈，看看匍匐在地上的少年又看了看手中的赤沅，嘴里嘀咕着：“不过这雪狼的皮相倒是不错，若是做件雪裘献给师父……”
赤沅挣扎着抖了抖脑袋，扑腾着四肢。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出半分灵力。
可恶，这到底是何处?我怎么变回了真身?
赤沅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发出“呜呜”的低嚎。
“哼，还敢反抗?！看我不……”
话还未说完，跪在雪地上的少年突然挣脱了束缚猛的朝这边扑来。
赤沅还没反应过来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雪白的薄衫盖住她的眼，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夜渚的脸。
他长眉没入鬓间，此刻正微微蹙起。下面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纤长的睫毛颤动，褐色的瞳孔映照着地上那片毫无生气的枯黄。
“师兄，它还未曾化形，放过它吧……”
见他抢过赤沅，崔召眯了眯眼睛，心中燃气怒火：“此等废物，倒是与师弟有几番相似！”
周围几人哄堂大笑，崔召话锋一转又说到“但，妖物终究是妖物，师弟若是乖乖将它交出，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夜渚不为所动，赤沅感觉到覆在自己头上的手动了动，他似乎抱得更紧了些。
“哼，既然如此，那师弟就休怪我无情了！”
崔召从腰间取出符纸，催动符咒，烈火浮现于掌心。
他抬手，欲将符咒扔出。
夜渚还是不动，赤沅却急了。
这火烧下来，她漂亮的毛就要化作灰烬了！
这可不行！
说时迟那时快，她从夜渚怀中跳出，狠狠咬上了崔召的手。
“啊！”
崔召大叫一声将赤沅甩开，连同着手指的符纸一同扔到了地上。
赤沅避闪不及，符咒擦过她的尾巴，落入了草地。
“大师兄！”
周围的弟子忙围了上去，着急忙慌查看崔召的伤势。
只见被咬过的地方不断涌出黑血，血肉翻起，可见森森白骨。赤沅咬的很精准，再深一分，崔召经脉具断，这只手便保不住了。
“你你你！你们！”
崔召疼的龇牙咧嘴，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
赤沅摆出应敌的姿态，朝地上的崔召龇了龇牙，瞳色变位嗜血的红。
正准备上前擒拿赤沅的师弟吓的踉跄几步，又调头抗起跌倒在地的崔召，逃之夭夭。
走时，崔召还不忘放下狠话：“臭小子，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师父讨个公道！”
待吾恢复灵力，吾定要踏平你这小小山门！
赤沅怒视着几人逃也似的背影，忽的被人抱进怀中。
她回头，夜渚摸了摸她尾巴上那撮被符咒烧焦的毛，眼皮垂了垂，小声说到：“没事了……”
他薄唇毫无血色，一张一合，如机器般重复着这三个字。
赤沅抬头看看他，忍不住腹诽：这人莫不是冻傻了。
过了会儿，夜渚好像终于回过了神，抱起赤沅向身后的院子走去。
赤沅环视四周：一间破旧的小屋、一张简陋的床榻、以及一柄生锈的剑。
这便是夜渚的全部。
赤沅有些唏嘘地摇了摇头，任由他将自己放到了床榻上。
她伸出爪子，左看看右看看，对着空中凌风一掌。
还是很有力气的。
自三百岁后她便一直以人身生活，这天一击就将她打回了原形！
千年前赤钊命陨，赤沅便开始四处拼凑他的元神。
有古书记载，将死者元神全部集齐再寻到上古灵器铸魂剑以血亲之血祭拜，往生之人便可重返于世。
此术乃四界禁术，被天雷追着劈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一回竟然直接将赤钊元神连同她一起劈到了凡间。
赤沅正思考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夜渚拿着不知从哪儿找到的木梳，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她雪白的毛发。
他下手不知轻重，赤沅疼地连声哀叫。
大胆凡人！
夜渚停了手中的动作，问道：“疼吗？”
还用问吗？！
赤沅泪花在眼眶中打转，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像是错觉，她竟然看到夜渚偷偷笑了!
还好他似乎并没有打算继续，只是收起梳子，自顾自出了门。
赤沅忍痛爬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刚走到门口的人忽然又转过身来，对她说到：“安心休息吧，他们不会闯进来的。”
他带上了门，徒留“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屋内。
夜渚刚走，赤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又梦到了赤钊。
这次，他浑身是血的跪在阵法里，周围是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赤沅努力想要碰他的手，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阿沅，今日我将内丹赠与你，不求你担起一界之责，只求护你平平安安，此生无忧。”
她亲眼看着赤钊的身体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她伸手，连一片衣角也握不住。
夜渚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菜粥。
赤沅见他走近，赤沅翻身起来。够着脖子看向碗里，在看见清汤寡水里飘着几片菜叶子后，尾巴都耷拉了下去。
“不想吃？但是只有这个了。”
夜渚端起碗贴心地吹了吹，仅剩的两片菜叶子也沉到了碗底，看起来更加寡然无味。
赤沅嫌弃地将头撇到一边。
夜渚也不恼，把粥喝了下去，自言自语到：“你不喝，等会就要饿肚子了。师父要将我逐出仰天门了，今后连这菜粥都喝不到了。”
赤沅知道自己不会在此处多待。若明日灵力有所恢复，她便要离开。还要去寻找赤钊的元神和铸魂剑，赤沅心里想到。
不过，这人好歹也算救了她，他毫无灵力，如今又被打成这个模样。下山之后还不知能活到及时。
凡人了了几十年光阴，花开花落，云起云散。既然他不是修仙之材，那便让无病无灾，富足一生好了。
翌日，赤沅醒得很早，发现自己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
她伸了个懒腰跳了起来，却发现对面的草垫上已经没了人影。
她扯下帘子裹在身上，掐诀化做人身。
“这么早就走了?”
她围着小院子走了一圈，一路走到了厨房，锅里还温着菜粥。她舀起一勺尝了一口，捂着胸口险些吐出来。
“怎么会有人连菜粥都做的如此难吃！”
也是，这锅水状物看着就难以下咽。
“你只尝一口，便觉得难吃了?”
她回头，夜渚正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赤沅长发垂到腰际，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如海藻般晃动，夜渚低头便对上了她的眼。
那是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
“你走路没声的吗？！”
明明灵力恢复了怎么还感知不到他的脚步声?
夜渚眉眼弯了弯，笑到：“姑娘闯入在下的院子，偷吃在下的粥。如今又怪在下走路无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姑娘的住处。”
他在下来在下去，绕的赤沅头疼。
昨日怎么没发现，他竟然还爱文绉绉这套。
她挂起勉强的笑，讪讪道：“抱歉，我这就走。”
赤沅正要踏出屋子，却被夜渚抬手拦下。
她以为他会刨根问底，却没想到，他只是进屋舀了碗粥，放到了她面前。
这人可真奇怪。
“姑娘细细品尝一番，好为这碗粥正名。”
“这个……倒是不必了……”
赤沅想拒绝，夜渚又将粥往她这边推了推。
“真不用了.......”
“喝吧。”
在他殷切的眼神下，赤沅只想装模作样喝几口，尽快了事。
“好像……还不错?”
奇怪，这粥起初入口时难以下咽，待味道蔓延至舌根，却又觉得别有一番味道，咸香四溢。
夜渚看着她咕噜咕噜喝完了一大碗，贴心地递上了手帕。
赤沅自然地接过，还不忘鼓励他：“你这粥确实不错，只是若再放些肉丝可能会更加鲜美。”
夜渚看了一圈破旧的房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怕是把他卖了也换不了一斤肉。
赤沅吃饱喝足，想到他今日要下山，二人即将分道扬镳，便盘算着将昨日的恩情还了。
“若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夜渚摇头。
“没有？”
赤沅不解。
人，没有灵力，不通术法，寿命又极短，是六界之中最为弱小的种族。也正因如此，他们的**亦是最大的。
有人想要权势，有人想要财富，有人想要姬妾成群，想要儿孙满堂。
但是，眼前这个人却说他什么也不想要。
“真的没有？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能给？莫非姑娘是神仙？”
夜渚托着腮直愣愣地盯着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神仙倒谈不上，不过在术法方面还是小有些成就。”
赤沅被他看得心虚，但还是面不改色的答到。
夜渚看着她的眼睛，眸光闪动间，轻声说道：“那你给我下一场雪吧。”
“下雪？好啊。”
这对于她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没想到夜渚想要的竟然这么简单。
赤沅翻手催动灵力，引向天边。
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竟然真的下起了小雪。
雪簌簌落下，很快小院的地上便铺满了一片银白。
赤沅歪头打量他，见他看得认真，脸上的欢喜不像有假。
好吧，他竟然真的只想要一场雪。
“真美。”
霜花飞入屋内，夜渚伸手接住，不过刹那，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掌心只剩一滴晶莹。
不能再耽搁了，赤沅决定离开。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子递给他，往他怀里硬塞“拿着，我要走了。”
夜渚看着怀中石头大的金块哑然到：“姑娘，这有点太多了。”
赤沅以为他感动，忙摆手，大步流星走出门去，高声说到：“不多！”
她走地那样急。夜渚看着窗外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茫茫竹林里。
“健步如飞，看来恢复的差不多了......”
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懒懒散散撒在脸上，赤沅捡起地上的叶子遮住眼睛。她看见姜黄的叶片绣着褐色的圆点，阿娘说过，这是人间的秋。
真好，不像极天雪境，哪儿有什么四季，无论何时都是苍茫的白。
赤沅从怀里拿出八方镜，一瞬间绚烂的光芒照耀了整片树林。无数的白色光点聪漂浮在空中，围着赤沅绕着圈。
“带我去找王兄吧。”
光点好似能听懂她的话，缓缓落到了地上，铺成了一条小路，通往树林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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