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停,积雪厚,不宜出行。
王府已收拾妥当,今日便可归。
整装待发,马车已在楼下候着。
沈既白于房中与侍卫议事,陆望舒方才沐浴焚香,于房中盘腿打坐。
心言不欲打扰,先行退下。
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许吵闹。
一墙之隔,阻隔住了喧嚣与静谧。
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
长剑直抵脉搏。
陆望舒并不受其扰,一动未动静心打坐。
她似已料到会有此事。
“我就知晓,连生父被杀都不被影响的人断不会在意生死。”蒙面人甚为不满,出言讥讽,“我倒想问问不在意亲人生死又是信的什么佛。”
“佛家讲究因果,善因得善果,恶因种恶果,施主且尽人事听天命。”陆望舒仍未动。
蒙面黑衣人气得不行,恨铁不成钢道:“你当真以为八王爷能护你周全?他能护你多久?又凭什么护你?”
陆望舒习惯性的摸佛珠,却想起佛珠昨日被沈既白碰过清洗完正在静置,有些许的不适应。
她并不在意架在脖颈的长剑,“施主为何对此耿耿于怀?”
蒙面人未注意之时,陆望舒猛地弹起一把揭开他的面罩。
长剑未开刃,身为铸剑师的陆望舒一早便知晓。
蒙面人只当她是娇小姐并未留有戒心,来不及遮挡,面罩堪堪落到脚边。
来人竟是近期风头正盛的武举状元钟进里。
陆望舒知晓他还是从阿爹嘴里听来的。
林大将军乐善好施,常在慈幼局教习武术。
钟进里聪慧且极其勤奋,阿爹不止一次提起,说他是练武的好苗子。
听闻钟进里中了武举,阿爹一直想宴请一番为他贺喜。
可惜阿爹事物繁忙,直至去世时尚未完成愿景。
“武举状元怎要装扮至此袭击一个罪臣之女。”陆望舒心知肚明他此行的目的,却仍要出言刺激。
听到“罪臣”这个名头,钟进里反应很大,只觉得师父一生为国为民却连亲生女儿都随着外人污蔑他,他欲摔杯泄愤,却在杯子架在空中时想起此行目的,堪堪放下,气愤道:“你身为师父的女儿,竟也相信那些人的一派胡言。”
“哦?”在钟进里没看到的时候陆望舒挑了挑眉,“施主何出此言?施主可知现在所言乃是污蔑皇室。”
“怎的?你一礼佛之人竟也怕皇室?”钟进里讽刺地笑了笑,“皇室又如何?师父保家卫国未曾亏欠皇室,如今却落了莫须有的罪名,凄惨而死。什么狗屁的皇室。”
钟进里欲要再说,陆望舒忧心他口不择言高声打断,“施主可知祸从口出?还请谨言慎行。”
“罢了。”钟进里摆了摆头,不欲与她争辩,“念及师父知遇之恩,我送你至隐蔽处,你且安生过你的日子。”
“我不走。”陆望舒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钟进里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急切道:“你不会当真认为那王爷能护你一辈子周全吧?”愈发恨铁不成钢。
陆望舒从未觉得八王爷是她永久的庇护,陛下对陆家人仍旧忌惮,唯有沈既白能护她安心待在京城。
于她而言,沈既白似剑,铸成便可为己所用。
陆望舒扬起头,脖颈处的剑丝毫没有令她畏惧,“钟状元不会当真以为我要被庇佑一辈子吧。”
她展颜一笑,自信又张扬,一字一顿道:“我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我要还阿爹清白。”
钟进里没想到陆望舒竟与传闻中全然不同呆愣住,在他不注意之时陆望舒轻松捏起剑一个反身拿回主动权。
冰冷的剑锋抵在脖颈处,陆望舒无所谓地说:“协助我,或者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从这出去。”
钟进里知晓剑未开刃,但他心中早就有了决断,膝盖碰地,钟进里抱拳道:“愿为小姐效力,至死不休。”
陆望舒勾唇一笑,“很好,我要你成为我安插在朝廷的暗剑,而这把剑越锋利越好。”
钟进里略微抬头与她对视,陆望舒身上尚有檀香味,可眼神中分明是掩不住的杀意,似佛似魔。
他低下头,应声道:“是。”
陆望舒把玩着长剑,“此剑并未开刃,做工有些许不精致,五日后你到天水碧取。”
还未等钟进里发问,敲门声响,门外心言边扣门边道:“小姐,该出发了。”
陆望舒虽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强硬,“退下吧。”
面罩带起,窗子微开。
屋外大雪皑皑,却并未留下痕迹。
陆望舒收起晾晒的佛珠,关上窗子,转身去开门。
沈既白在与侍卫交谈,陆望舒微微欠身,“让王爷久等了。”
沈既白微微一笑,“陆小姐来的巧,沈某也刚到。”
侍卫唤顾逸思与沈既白私交颇好,算得上是竹马,闻此当即脸色不大好。
若说一个时辰不算长的话,王爷确实没等多久。
他到底没说出口,只觉得王爷不值钱极了。
王爷出行向来低调,行当早先送到了马车。
所带随从并不多,加上车夫也不过六人。
马蹄声渐渐,在积雪地留下些许痕迹。
八王爷府位置极佳,离水云间有稍许远,是沈既白十七岁杀敌回来先帝的赏赐,只是沈既白当时尚未及冠,又被皇后娘娘以调养身子为名留在了宫中,近几年才搬过来。
府上仆从得了信,早先外出等着接见王爷。
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行至后院陆望舒便品出了几分不对味。
院中有一池,池旁有一不大不小的佛像,佛像是为陆望舒专门请来的,与后院的格调格格不入。
收拾完行当,管家退下,屋内空留陆望舒和心言主仆二人。
心言一边给陆望舒倒茶一边慢慢道今早打探来的消息,“听闻那位盛怒未消,不日将庆安华盛二人斩首示众。”
陆望舒狠捏佛珠,闭眼打坐,面上看不出情绪。
心言到底自幼与她一同长大,知晓她心中不满,出言安慰道:“小姐宽心,也闻王爷三顾梵音寺请来了一尊佛,料想便是后院那座,王爷对小姐如此上心,定能助小姐大计。”
心言的话陆望舒并不全然赞同,王爷上心不假,只是这心安在何处,能不能为她所用,谁都不得而知。
茶香四溢,雾气缭绕中陆望舒沉默着饮尽了一杯茶。
那日她只留下一句闭关,便将自己关在房中打坐。
闭关结束那日是心言开口道:“二位将领今日斩首示众,小姐可要送他们最后一程。”
回答自然是要的。
街两侧站满百姓,二位将领在积压下缓缓游经百姓。
庆安和华盛二人年龄均不大,只因陆将军喜好提拔贤能年纪轻轻便做了将领,二人口出直言惯了,没想到竟因为陆将军说话便惹来了杀身之祸。
二人均一身囚服于瑟瑟寒风中,囚服不太干净满是污渍,全然不见当初一袭铁甲于战场杀敌的意气风发。
百姓都知晓他们曾击退南疆库也族,庆安一剑斩断库也族首领的头颅说书先生曾说数十次,次次爆满。
现如今不知谁带头扔起了菜叶,曾经倍受夸耀的将领沦为阶下囚。
于菜市场处,囚车止步。
此处斩首无数肮脏的人,这个站满无数肮脏的血的地方,今日将埋葬忠骨。
人群嘈杂,陆望舒未挤到前面。
不知是不是默契,庆安华盛二人竟在人群中望到了她。
遥遥相望,陆望舒与心言二人像他们比了个手势。
意思是——你是我们的英雄。
庆安与华盛二人在风中笑了笑,单薄又凄凉。
斩首前二人跪地高呼:“护龙军愿为陛下赴死,从未有异心。”
血溅三尺,三日未下雪的京城悠悠飘雪。
看着落地的头颅,陆望舒打着手势祝他们一路平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陆望舒转身一只手向上抹掉眼角的泪。
陆家祖辈陪祖帝打江山,祖帝登基后封陆家军为护龙军。
护龙军忠君忠民。
陆家代代为君为民,从未有二心。
到陆望舒父亲这一代,陆家人丁已十分稀少,皆是为国为民而死。
帝王却步步紧逼,前些年拿了陆家对护龙军的主导权。
陆家诸多女子与皇室成亲。
可是到这个份上,帝王却仍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荒郊野岭,漫雪连天,于无人处陆望舒突然放声大笑,泪忍不住地往下掉。
护龙军死于龙的一句话,何其讽刺。
凡人命若草芥,生死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又有谁记得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
这个世界不在乎他们的存亡,陆望舒厌恶至极。
心言匆匆赶回声音微颤,“小姐,二位将领母亲皆上吊而亡。”
陆望舒慢慢擦掉眼泪,声音沙哑道:“罢了,未亡人留在世上也是一种摧残。”
她又比了一个手势,心言知晓意思与她一同比。
——祝他们一路平安。
这一夜后院并不安稳,陆望舒突发伤寒,高烧不退。
太医连夜入王府医治。
待到烧退时已至次日午时。
醒来便见太医守在身侧,王爷顾不得礼教也坐在旁边。
见她醒了,太医写下了方子便要退下。
被心言送走。
屋内只剩陆望舒与沈既白二人。
陆望舒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沈既白出言阻拦。
她只好半靠在床榻上出言:“让王爷忧心了。”
“天寒,本王已令人给你备上了炭火。”沈既白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昨日的事本王已经听说了,你不必忧心,陆将军是本王的恩师,本王已答应他护你周全,定会做到。”
还未等陆望舒出言道谢,冰冰凉凉的东西被塞到她手中。
流苏垂下,定睛一看,便是一块成色颇好的玉佩。
颜色均匀,绿里透红,质地均匀。
陆望舒知晓这是何物,心下一喜,却出言婉言道:“此物珍贵,望舒不敢收。”
“收下吧,就当是本王那日碰你佛珠的赔礼。”沈既白不信佛,还是听府里信佛的老人神神叨叨地说“不可碰,不可碰”,方才知晓自己不小心犯了佛家大忌。
还未等陆望舒出言拒绝,沈既白抢先一步,“陆小姐好生歇息,本王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离开了。”
还未退出多时,圣旨到,陛下宣八王爷入宫面圣。
心言给陆望舒端药来的时候,陆望舒正在抚摸玉佩。
听闻几年前西域送来一珍宝,是为绿里透红的玉佩,极其罕见。
八王爷获战功,先帝大喜,赠其玉佩,并允诺凭此玉佩死罪活罪皆可逃。
想必此玉佩便是。
玉佩放于素指间,陆望舒勾唇一笑,“倒是不枉费我生病一场。”
她唇色仍很淡,泛着虚弱的白,却并不柔弱。
苦涩的汤药被一口饮尽,紧接着心言递给了她一个蜜饯。
蜜饯偏甜,甜地发腻。
先苦后甜的道理陆望舒还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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