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来,我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孽根所在,可始终收获寥寥。”
宋霁璟握紧了剑柄,太阳穴发疼。
“…这不是你杀死十六仙的理由。”
解烛笑得阴森,深黑的蛇信子吐得极缓了。
“宋长宁,倘若有人杀你,你会不反击吗?”
宋霁璟刚想开口,解烛又道:“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在你那里全然都被当做了狡辩。既如此,我不如讲讲,死在我手里的那些人的故事。”
“他们是天都的孽枝。”
宋霁璟捏着指节,仍然不明白孽枝和孽根到底是什么。解烛看他神情疑惑,笑盈盈地:“你在天都当仙,不会没人与你讲过什么是孽枝吧?”
宋霁璟笑也不笑:“讲你的。”
解烛故作高深,思索了一会后叹了口气:“孽枝,是说那些居心妥测的仙。他们心中的并非是渡过九重门后再浮生出的邪念,而是由心生的、即使是渡过九重门也难淡去的邪念。”
“天帝想要杀光孽根很久了吧……只可惜,想要根除后患,只有杀掉孽根。”
宋霁璟理解着,拧眉,接着用自己的话重复一遍:天都混入了鬼,十六仙认为鬼的主子是解烛,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那会是谁?
解烛淡淡道:“孽枝要杀我,吾便杀孽根…”
身后忽然传来贺殊途的声音:“——大人当心!”
整整十秒,宋霁璟迅速站起环视一圈,才真正看出身边环绕着的、若隐若现的白色绳索,且那绳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锁紧。
宋霁璟拔剑直劈绳索,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绳索不仅纹丝未动,巨大的回弹还将他推到许多步之外,最后被贺殊途抱住。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看向在棺材板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解烛,目光带着些许玩味。
宋霁璟扬声:“解烛,你要做什么!”
“可惜了长宁,”解烛的目光缓缓转移,最后定在贺殊途身上,“想不到我的师弟竟然起死回生了。”
“那我只好再杀一次。”
贺殊途脑中嗡鸣作响。
再杀一次?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解烛嘴里的“师弟”,可此刻他心中不禁生疑,他的手缓缓下移,摸到了腰间的缚灵袋,用拇指刮了两下粗糙的表皮。
这袋中,装着的是三个魂魄。
随便挑出一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存在。
贺殊途手下有冤魂无数听他调动,可能近他身的,只有有三道冤魂。自他成为养魂人的那一日起,这三个魂魄便紧紧效忠自己,像平日傻乎乎的师弟们都猜到了这三个魂魄与贺殊途的关系并非平常,师傅不说,但贺殊途也不难猜测到,三只魂魄就是自己的前世。
如今解烛种种言论,皆指向自己就是解烛要杀的那个孽根。
既如此,那就假戏做到底吧。
毕竟当下首要任务是破境,活着倒是次要的。
“天斩——!”
宋霁璟离着贺殊途很近,不免要被巨大的气力推倒,可手臂一道力度将自己紧紧抓住,让自己不至跌倒。
在确认解烛就是白鹰后,贺殊途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宋霁璟:“大人,也许我们忽略了一个关键的地方!”
宋霁璟脑袋发懵,看向他。
“尸毗王本生图里,白鹰蓝鸽分别为帝释天与毗首羯摩所化,他们本是一伙,是因想要试探尸毗王的忠心所演绎出来的角逐关系!”
贺殊途的手抓得更紧了,目光灼灼:“如果解烛所说字字属实,那么蓝鸽就是陛下!”
轰隆隆——!
天斩过后,周身绳索被劈开了一道裂隙,于是贺殊途拉着宋霁璟,将他推出了脚下的阵法,随后指尖符纸迅速飞出,想要锁住解烛的喉咙。
宋霁璟会心一笑,将凛时剑甩了出去,顺着符纸的方向,在解烛即将被锁喉的瞬间刺向他的胸口。可解烛总是快人一步,轻飘飘的,皮囊落地,凛时剑追不见魂魄,于是回到宋霁璟身边,而贺殊途的符咒就不见得追不上了。
半晌过后,解烛重重落地,虚弱地倒在棺材边,喉咙被贺殊途紧扼住。
贺殊途手劲不减:“天裂,如何破?”
解烛红着眼:“别白费力气了…”
一旁的宋霁璟抱臂俯身,看了几秒后开口:“不说话?那就只好再打了。”
三人一路从大观殿内打至天坑,直到贺殊途再一次把解烛摁在地上,冰冷的匕首抵在解烛颈间
解烛冷笑了一声,而后平静开口。
“杀了我,你就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而后,解烛的手指动了动,手腕缓缓上移,点了点心口,声音低哑:“这里。”
“存在了千年的苦心锁。”
“你觉得你能打开吗?”
贺殊途怔住,何道人讲过苦心锁是个什么东西,苦心锁可以改变中咒者的性情,篡改记忆,甚至使之失去本能,推着自我走向死亡。
而苦心锁一旦形成,只有突破命格这一种解法,而解烛恐怕已经没有命格可以供他解开苦心锁了。
如果贺殊途现在杀掉解烛,苦心锁会迅速植入自身,在体内即刻形成。
贺殊途低声:“苦心锁……”
想起在破木屋前,宋霁璟所说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他放弃了求生的本能,贺殊途那时并未立刻反对,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苦心锁在作孽。
贺殊途在心底重复了几遍“不能杀”,然后看着解烛缓缓看向一旁擦剑的宋霁璟,声音很弱:“十六仙中,只有四仙命陨于此。”
宋霁璟擦剑动作变缓。
“负仙灵之约,我会将他们带回到他们本应存在的地方。”
宋霁璟走至解烛面前,笑了:“此行多有叨扰,你费心了。”
贺殊途收手,缓缓站起,耳边传来宋霁璟的声音。
“走吧。”
贺殊途垂眸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忽然顿住脚步,回身看向解烛。
“为何要杀解柏?”
仅仅是因为他是孽根吗?
解烛仰躺在地上,漆黑的尾巴半截入土,闻言大笑了起来,身体大幅度抖动起来,艳红的眸子微微眯起。
“我们很像,非常像。”
贺殊途闻言拧眉。
“贺无兼,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
贺殊途以为解烛所说“我们很像”,是在说解烛和解柏,没料到竟是在说解烛和自己。
“我不会走上你的这条路。”
解烛缓缓坐起,看向他。
贺殊途沉声:“我要看到天下的海清河晏,所以我永远不会走上你的这条路。”
解烛朝着天空缓缓呼出一口气,闻言,淡笑一声,忽而眸色变得凌厉,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而后猛地冲了过来,蛇尾似尖刀,直直刺向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宋霁璟用力拉过贺殊途,却迟迟没有等到肩胛上的剧痛。宋霁璟有些疑惑,而后感觉到了半空中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于是他抬眼,看见了空中的极净。
极净面上不带任何神色,眉间一点朱砂红散射金光,声音空灵。
“修行千年,苦海无舟。”
“生死之理,自有定数。”
极净控制住解烛的尾巴,垂眸对着二人说道:“你们走,我来断后。”
宋霁璟点头:“多谢。”
极净的出现,让贺殊途凭空生出一丝不真实感,仿佛是孩童时期在山村里演影戏时突然插手的师兄带给自己的,被操纵感、被玩弄感。
宋霁璟虚弱地喘了几口气,而身边的贺殊途早已发现了异样,他直愣愣地盯着宋霁璟,看着他额头不断冒出的虚汗,耳边只有他的粗喘。贺殊途并指去探手腕的脉络,却被宋霁璟躲开。他握着凛时剑剑柄,递到贺殊途面前。
“大人……”
宋霁璟唇色开始变淡,声音很弱:“按我教你的,跑…!”
话罢,凛时剑飞至半空中嗡鸣不断,贺殊途握紧了剑柄,跳了上去,几乎是同一秒间,凛时剑飞了出去,带着贺殊途飞向天裂口,
极净扭头看着宋霁璟,不解道:“为何不走?”
额头滚烫,一个人影在宋霁璟眼里变成了模模糊糊的三个,脸上毫无血色,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步步逼近解烛。
“对我下毒?那就同归于尽吧。”
极净看他这模样怕是疯了,白色缎带赶忙环住他的腰身,将他拉回来几步,紧接着头顶传来雷鸣,宋霁璟忽觉身体一软,紧接着不知被谁揽住了。
一身血气的贺殊途立在剑上,脚尖轻轻一点,凛时剑迅速飞向天裂,他垂眸看向昏厥的宋霁璟,鼻头一酸。
你教过我的,只有生死同一。
临近天裂,再次想起极净,他不禁大胆料想也许这一切都是天帝的一盘棋,棋盘之上,众生皆是棋子,悔一步,错百步。
更或许,那日天边的那道紫雷,就是天帝指尖飘飘而过的莲香。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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