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川,本是前朝亡国之君的最后一位国师,三十七岁得道成仙,四十岁稳坐应天府提督之位。
漆红色屏风内,任平川提着酒壶,仰头往嘴里倒了几滴,喝得不够淋漓,粗长的眉毛皱起,将酒壶重重地放回桌面。
房门打开,宋霁璟站在门口,看向任平川。
“宋大人。”任平川对面的蒲团伸手。
宋霁璟将剑放在腿边,坐在任平川面前,露出面对长者应有的礼貌微笑,而后伸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沓酒签。
这是千巷楼中梨花酿的酒签,唯有此签才能买到千巷楼中最上成的梨花酿。
任平川看了一眼,指尖敲在桌面,抬了抬下巴:“几张?”
宋霁璟:“四十八张。”
任平川眉头一挑,瞬间舒颜,畅快大笑起来,宽厚的手掌拍在桌面:“有酒,事就好办了。”
宋霁璟淡淡一笑,在他就要碰到酒签的瞬间,将酒签扣在手心,向后一退。清亮的眼睛看向任平川。
“事先说好,任提督拿了这酒签,事就得好好办。”
“自然。”任平川严肃地说道。
宋霁璟松了手,任他拿去酒签。
任平川得了好处,为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后:“我会动用我所能够着的全部人力,帮你去寻这四个人。”
宋霁璟点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任平川举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霁璟拿起剑,准备起身,却又被任平川叫住,只得又坐了回来。
“近几日,外面多有传着宋大人与部下不合的消息。”任平川眉头紧锁,神情担忧。
“我猜,不只是这样吧,”宋霁璟微微一笑,“更有甚者,说我们反目成仇。”
“原来宋大人也早已听闻了啊。”任平川低笑道。
“今日,我既到了正主面前,那我便冒昧问上一嘴…”任平川笑着,为他斟满酒,推倒他面前,“宋大人,事实真是如此?”
宋霁璟微微一怔,其实在他养病的这么多日里,外面流传着什么他一概不知,对于二人反目成仇的传言,他也觉着好笑,但面对应天府提督,他应表现得更加沉稳,应当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宋霁璟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越是这副表情,任平川越觉得自己大概是碰触到宋霁璟心中一颗刺,越觉得自己说中了。
“反目成仇,”宋霁璟低声笑出声装模作样地唏嘘一阵,“我从未想过我们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世事无常,看淡点。”任平川点点头,举杯安慰。
宋霁璟还在那头装模作样地唏嘘,天都谁人不知当初宋霁璟是和魔怔了一样,非得把震灵台上那毛头小子揽到自己手下,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必是也有了感情,如今那个毛头小子翻身做了将军,宋霁璟心里肯定不舒服。不过这些只言片语也让宋霁璟安心,这证明,那日雨中一吻,没有第三人看见。
任平川拧着眉敲了敲桌子,问他:“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宋霁璟半天回神,没有听清楚:“……什么?”
“我身为应天府提督,压他一个淳武阁将军这没有什么,只不过那小子可是从禁境活着出来的,这就不太好弄了,可是想当年我那时候年轻,我那可是无所不能上天入地……”
宋霁璟被吵得头疼,放下酒杯:“停。”
正说到忘情的任平川愣住,酒杯举在半空,看着他。宋霁璟拿着剑起身,行礼,眼中神色难辨:“任提督,告辞。”
在还没接到天剑府案子前,宋霁璟在府里还算过了一阵轻快日子,但等到贺殊途给他送的药全都丢完了后,不轻快的日子就来了。贺殊途几次钦人到府上请他过去,宋霁璟两腿一蹬就在屋里装死,说什么也不见人,于是后来,贺殊途亲自来璟王府找他,还被宋霁璟用一顿饭打发走了。
临了,宋霁璟负手站在花廊边:“日后少来见我。”
贺殊途散漫地靠在廊下,朝着日光眯着眼,长了一幅尘埃不染模样,说的话却让宋霁璟那么想踹他。
“就因为外面传你我不和?”贺殊途歪过头看他。
“你以为呢,”宋霁璟走过去,一脚踢在他小腿上,“演也得给我演像点。”
“外面传的那是外面的看法。”宋霁璟看着他慢慢转身,向前一步,离自己又近了一些,好整以暇地问。
“宋大人,你的看法呢,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霁璟抱着手臂,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盯了他好几秒,最后毫无征兆地,上手拍了拍贺殊途的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那你觉得呢?”
贺殊途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宋霁璟笑着,摩挲了身旁垂下来的凌霄:“你不担心?”
贺殊途微微挑眉,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宋霁璟似乎有些不满,于是接着说:“和我作对倒也没什么,不过在天都竖敌,总之是对你没有好处。不为我考虑,也应为自己考虑”最后二字,咬得格外重,“是吧,将军?”
贺殊途仍然从容,轻声道:“道理我懂,大人也不必担心。”
“消息,是我命人散布出去的。”贺殊途说。
闻言,宋霁璟愣住。
他的眉眼总是给人一种柔美的感觉,可行事风格却并不柔美,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宋霁璟更鲜明地存在,所以总有些人对他过目不忘,贺殊途原先对此感到诧异,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贺殊途心中忽然有一种无比清晰的预感,趟了这动龙阳之好的浑水 ,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在心里紧紧揪了一把自己。
白骨塔边握紧的手是假的,岱州将他拥入怀也是假的,为他疗伤救他一命也是假的。可为之折腰,替他承受鞭刑,却是他少有的心甘情愿。
自那之后,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寸指尖的靠近,每一个借机的拥抱,皆是出于本心。
包括,雨中,落在唇角的吻。
次次都真情,次次都尽兴。
……
雾季一过,上天都的人便多了起来。骅南很担心,每日就望向宅府的墙头,期盼那个不会冷不丁地出现一个裴家公子。
但很快,他的担忧就变成了多余,骅南在宋霁璟那里得知,卞南洪涝多发,裴家已全力投入救灾,根本不会抽出功夫来顾上天都的自己。
骅南拍了拍胸脯,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才真正放心。只要不见到裴岩,一切都好说,但紧接着他又开始担心,一个多月后,就到了天帝点召的时节了。到那时,便不是他骅南不想见就不见的事情了。
此外,宋霁璟也不再去天净院助教,处理完自己在天净院的待办事务后,如今只为天剑府探案办案,除此之外,他仍然谨记着寻找十六仙的下落。
许是贺殊途是天帝亲自提拔的缘故,天都里已经有极多的人站了将军府的队伍,不止一次的,让宋霁璟看见了堆在将军府院里的珍贵玩意,他看不下去,于是又给贺殊途训了一番。结果在回府时,看见了那些原本堆在将军府中的东西,竟然全然出现在自己院中。
宋霁璟提着灯,看着正在蹲在地上清点东西的骅南,开口:“这都是什么?”
骅南抬头见是宋霁璟,来了兴致:“大人你看哈,这是岭南玉制成的马,这个呢是紫檀木串,这个是白琉璃盏,这个是坠着玛瑙……”
宋霁璟打断,语气很冷:“贺殊途送来的?”
“……是,是将军府送来的。”骅南小声答道。
“送回去。”宋霁璟冷着脸,语气不容置辩。
骅南在心中嘀咕:这是闹哪出啊……
“大人,这些东西是以个人名义送来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那就送到敬宁院,放这脏了我的眼。”
宋霁璟将提灯摁到他手中,略过他进府。
贺殊途仍旧难改秉性,总要想法子见上自己几面,惹得宋霁璟心烦。仲秋时节,宋霁璟动身前往邹城,答应贺殊途,会回来同他一起过中秋。
邹城,任平川已经在那等待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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