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感冒表面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年末的几日朴晚过得还是每天都昏昏沉沉,也不清楚着了什么魔,只有发烧反复,夜间更甚。
她端着手机上网给自己诊看病症,最后下个了患癌的结论。
要不去还是医院看看吧?
正翻地图查看附近最近的人民医院,手机上突然出现一则陌生来电提醒。
接起电话,对方大嗓门扯着方言:“喂,我是蛋糕配送,你这个地址是要送到店里啦?我现在要出发,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你那里有人没?”
“有人的,你到门口打我电话就行。”
一眨眼,今天居然已经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了。
朴晚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动身出了门。街道上的雪已经被市政清理的差不多了,光秃秃的路面,光秃秃的枝桠,还有光秃秃,不对,是有点儿秃顶的鸟在头上吵个不停。
最后一天,都在没精打采的站岗,捱等新年。
好些日子没来店里,朴晚进门来回拂灰,紧接着挨个花盆浇了点水,又着手清点了下冷库的库存,接过蛋糕后反手便锁上了门。
日落时分临近,她来回在屋子里走走瞧瞧,打发时间。
打开微信,黄昏更新了条朋友圈,是张合照:「清水大舞台,有爱你就来。明年再见~」
照片里程莫霄坐在中间抱着臂,其他人都围在她身边各摆姿势,西装,衬衫,胸针,还带着那对耳坠。
干练极了。
朴晚长按保存照片,又回到相册删除,紧接着又进了名为最近删除的文件夹里,放大了仔细看。
还是做不到坦荡。
...
滨城的天是霎时间就变黑了的。
没有过渡,没有预警,不等落日报道,呼啦一下就从白日调换成了夜幕。
许是入夜惹的情绪更浓烈,朋友圈里弥漫着一片怨声载道,要么是在怒骂痛斥为什么除夕不放假,要么就是冗长的总结小作文,字多到朴晚点都不想点开。
不过说到总结小作文 ... 朴晚抬手拍开了后厨的灯。
咔哒一下,满屋通亮。
上大学的时候,专业性别比例就有点失衡,这一点即便是走出国门,外面更宽阔的大世界也依然如此。所有人都觉得女主厨,就该是行业的稀客。
大家说,拿到文凭就转行吧。
朴晚偏不信邪。
顶着一张亚洲脸,毕业了就被扔到角落里切洋葱剁蒜,厨师刀抬起落下,悄悄溜走了一整年。所有人只隐约记得厨房里有个又高又瘦的劳动力,肩不能扛重不能端,拿两袋面粉上楼都要喘上小半天,除了洗菜打杂,也没什么存在感。
大家说,这是歧视。
朴晚还不信邪。
又在厨房剁了两年,顶着这些所谓的不公平,和后厨混在一起,听他们重复挂在嘴边的那些无比恶劣的玩笑,再端评那些这辈子都上不了台面的话题,挨骂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所有的口舌闲言都被熏热在空气里,聒聒噪噪中熬到了分厨,也终于在一声声已经是肌肉记忆的yes chef 之中,朴晚有了掌锅权。
大家说,她的天顶已至。
她照旧不信邪。
母校名气大,仗着起点高,毕业又直接进了米其林,随着餐厅评星,前主厨自立门户,她也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这一次,大家却略过了她的经历,反倒是批评起了她出场的时机不够磊落光明。
于是朴晚又五次自投简历,通荐门路,去修罗厨房,做了两期嘉宾评委。
背有米其林三星常客餐厅,那年大家知道的是,为了收视和话题,节目方请了一位亚洲的女主厨出席。
只是张亚洲脸,并非华裔。
朴晚的名字,也第一次彻彻底底被灌进每个路人的耳朵里。
接着铺天盖地的,食报评论,专栏杂志,包括自己的频道都绘声绘色,那一年空出来的三星餐厅的主厨位,朴晚爬上了预备役。
之后也如愿,登上了主厨席。
为了这一天,她不信邪的折腾了快十年,又在厨房里熬了七年半。
不过,也不全是些如意事。
倘若程莫霄不离开,她的生活里至少还算有感情的存在;可人走茶凉,徒留朴晚自己,她那时钻进冷库里冷静了七八次,还差点被锁死在里面。
冷库是感应灯,外锁灯灭,摸黑砸门没人应;被同事发现时,朴晚眼圈泛红,嘴唇发青。后厨因为安全问题大发雷霆,轮到她头上,却因为失手把备料打翻,处置变成了再多洗切五个月的洋葱。
不太公平的裁决,像是霸凌。
明摆着扔到眼前的逐客令,也无处说理。
在之后的之后,又因为一张借位照片,和MetroE的关系被污言歪曲成暧昧不明,分明只是同行而已,MetroE不表态,愣是把这口人血馒头吃的干干净净 ;朴晚也因此遭着口诛笔伐,被拎上了十字架。
本来她还想继续莽一下,但慢慢发现,舆论这东西,和事业不一样。
事业在谷底,能看见亮。
舆论漩涡里,没有天光。
她想说话,大家便好心的把她嘴巴封上,替她说话;
她想表态,大家便帮她准备台词,替她表态。
举牌,谩骂,跟踪,偷拍 ... 甚至是网购的箱子里,还藏着一盒莫名其妙被掰碎的刀片。
她没想过事态会发展的如此不受控制,也不知道这种花边新闻到底有什么传染性,居然可以让正常人沾上就失去理智。
莫须有的内容越传越邪,没人相信当事人的陈词,在取证无比艰难的情况下,事情闹到了餐厅,逐渐影响经营。
那阵子治安本就有点乱,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群狂徒;白天报了警不能靠近,就来晚上偷偷砸玻璃。
所有人对主厨位都觊觎眈眈,一盆脏水,就能在性别失衡的帝国里,让这位异乡的神明倒台。
大家的重点不在乎事情本身,只在乎她的身份配不配,该不该让位。
各怀鬼胎。
逐渐的,她被折磨到开始畏光。
几轮下来,事态还在不断发酵,人们或许觉得生活太单调,才会格外喜欢看冷静的人气急败坏,看沉得住气的人大发雷霆,看隐忍的人在失控边缘挣扎。
更加热衷于看新星摔下星坛,看客稳坐高楼,卯足劲再添一把火,期待着,注目着,观望着,看朴晚如何在噼啪声中陨落。
比起关心她有没有烧伤,大家只好奇面前这火,旺不旺;那阶段江芥给她打过几次电话,程莫霄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出租房里,自己连着一星期都没出屋,期间一直有按门铃的声音,她缩着不敢开。
不过那一个星期也有收获,朴晚开窍了,终于信邪了。
没惧过堆成山的待切辅料,也没怕过一连洗十几小时的食材,更没畏过烫伤火烤刀切;反倒是那些看不到的,呲着牙躲在暗处的恶言,她退缩了,退场了,退败了。
退到了这里。
也就有了今天。
这是夜露的序章。
也是她二十九岁这年最后的故事。
熬了两年,终于在三方出面声明的今天,把这桶陈年脏水甩得干干净净,也彻底卸下了那肩上那担喘不过气的精神压力。
该翻页了。
朴晚搬了个凳子,坐在厨房里,温柔地扫视着面前的锅碗瓢盆,跟着外面遽然彻响的烟花声一起,轻轻吹灭了面前的蜡烛。
她悄悄在熄灭的烛火里许了个不切实际的愿,讲给天上的老神仙。
新年快乐,朴晚。
祝你在这一年,得偿所愿。
取下蜡烛,拿起手机,锁屏显示只有23:59,还差一分钟才到十二点。
都没到零点,那门口瞎放什么烟花啊?
朴晚正犹豫着要不要重新点一次蜡烛,再许一次愿。
可外面的烟花噼里啪啦的,似乎还没有放完。
声音好近,听着就在店前,谁啊,怎么这么猴急?
朴晚气急败坏地绕道前厅,推开门,穿过一股脑拥进门的瑟瑟寒风,只看见身前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就这么呆怔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动弹。
面前的人迈了半步,扯过朴晚的手,在身后一瞬骤起的烟花中,拥着身子,把自己箍得好紧。
原来代替陈词滥调,代替盛会繁花,代替举杯喧嚣,一个笨拙又情不自禁的拥抱,也可以填满这跨年的第一秒。
枝桠之下,夹在漫天爆鸣里,被手轻轻拢住的耳边,哝哝声启。
“新年快乐。”
四下踊着烁亮的焰,漫天落着细密的雪,轻轻一句话,刹那间在空中碰撞迸发出千万枚细碎的星辰碎片,只手粘黏拼凑出朴晚眼前的这一颗。
这颗像是天上杜撰出来的,流放到人间的星,好耀眼。
也不知怎的,还撞出了眼睛里一滴滚烫透明的血,抚着眼眶落在程莫霄的大衣的肩线上。
朴晚把头朝着面前人的怀里蹭了蹭,轻轻的应了一句:“你也是,新年快乐。”
谢谢你,天上的老神仙。
原来提前一点,真的可以让你快一点听到我的心愿。
她在心里,对着自己暗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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