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账出来,风有点大。
朴晚扣上帽子,风顺着后脑勺的破洞掖进脖领,一阵寒意,怪可怜的。
当时把衣服留给程莫霄,一方面是那点儿想逞强的英雄情结在作祟,另一方面,还藏了点见不得人的私心。
想借着工作之外的由头,再和她见上一面。
做好准备,不需要进退两难的见面。
可是,程莫霄没有来。
也对,她怎么会来呢?
一连三天,店里没有出现那个期待的身影,就连和黄昏的对话框,除了那天的几个文档,也没了后话。
还真有种关系止步于工作的距离感。
...
朴晚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还有大半个月才到圣诞,她转身一屁股坐进岛台的高脚椅上,心不在焉的启动咖啡机,轻轻送了口气。
豆子磨的嗡嗡响,后厨的人也陆续到齐开始做菜品准备,叮叮当当地拉开了一天的序幕。
行政主厨不负责菜品制作,倒是清闲。
她翻箱倒柜寻了个配套的杯碟,随手又拾了个勺子调弄着萃出的咖啡油脂,勺子尾端的纹路,意外的契合住了杯碟的那一圈金属镶边。
入冬以来,没安排什么特殊菜单,不需要亲自动手的事情,朴晚连进后厨瞧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夜露没什么名气,干脆一切从简,既然追名逐利什么的都和自己无缘,与其瞎折腾也还是没机会,不如就干脆开摆呗。
“朴主厨早啊!”
“早。”
比起过去那一长串头衔,这里的后厨,只知道她姓朴,叫她朴主厨,叫她朴老板,叫她朴经理,叫她朴姐。
朴晚都应着。
甚至更多的时候,代号简单到只有一句“主厨”,连姓都可以忽略不计,没名没姓没负担。
朴晚不慌不忙地喝了几口咖啡,又来回踱了几圈,才钻进更衣室换衣服。出来的时候,和刚推门进来的乔季淮打了个照面。
“朴姐早啊!”乔季淮风风火火地摘下双肩包,朴晚点头轻声回着,准备进厨房装装样子。
外面阴沉沉的,这种天气只适合在床上躺着,躺半天,随便吃口,再躺半天。
没到营业时间,门上的水铃却响的猝不及防。
“您好,同城快递!”骑手一身黑色工装服,拎着个大帆布包跨步进门:“请问,朴晚在这里吗?”
骑手念错了音,朴晚一时间没倒过劲儿过来。
“... 啊对是这儿,谢谢。”乔季淮倒是反应快,伸手接过帆布包递给朴晚,有点沉。
她翻了半天短信才找到取件码,把快递员送走 ,左右端看着布包,上面印了一排小字:清水美术馆。
大概已经能猜出来是什么东西了。
包里装着那件大衣,还系着干洗店的布签。
本来乏力夹杂着困意已经藏好了那点儿不着边际的妄想,现在又嚷吵着让自己从盼望里醒过来。
朴晚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破了,迸溅的水雾钻进了眼睛,又顺着喉咙坠入胸腔,违拗地烧起了一股无名闷火。
“开门之前地毯再洗一下。”朴晚对着乔季淮板着脸撂下一句,又把帆布包扔进更衣室,侧身进了厨房。
“小洋葱切的不够碎,上次不是说过刀尖垂切吗?”
“捶打要侧倾,勺子才能刮浆…”
“海鲈要用橄榄和柠檬皮,重来!”
“香料数目不够,别在那发愣!过来切…” 她随手抓来一个切蒜的帮厨,又拎了个砧板给他。
...
主厨都有点自己在工作上的脾气。
朴晚工作时候的脾气虽然谈不上极端,却也和耐心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再加上刚刚签收的快递,她感觉自己那点细碎的情绪快绷不住了,随时准备爆发。
走走停停,在厨房溜达点评了一大圈又绕回了门口,她皱着眉头注视着厨房里忙碌的锅碗瓢盆。
“啪啪---”几声清脆的拍掌声,朴晚深呼吸,正身背手朝着厨房喊着:“今天都仔细点,冷盘要跟上,热盘也要跟上,集中注意别出错。”
随后又是几声拍掌,表示我说完了,你们该给回应了。
“Yes Chef!”
“行,忙吧。”她挥挥手,离开厨房。
挑来拣去说出口的居然是几句最没用的,朴晚自己也不知道在这里发什么疯,她有点后悔刚说出口的那三句半废话。
其他人也听的稀里糊涂的,厨房出餐的除了冷盘就是热盘,还能有什么情况?
朴晚又去前厅转了一圈儿,乔季淮推着半人高的机器,在地毯上艰难的画着圆。清洗地毯的机器过于笨重,导致操作起来非常麻烦。
“上次洗地毯什么时候?”朴晚端着杯子发问,腾出另一只手撑着桌面,伸直了胳膊放松肘关节。
乔季淮关了机器,水箱里循环的漩涡由于惯性又多转了两圈,哗啦一声全砸下来,盖在她说出的话音上:“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上周六吧。”
“一周不到,那...”
“... 那就先这样吧,不用弄了。”
话说半句,又补半句,有点迟疑,带些惭愧。
看着乔季淮用胳膊肘一圈一圈绕着电线,朴晚笃定自己是被江芥传染了,上班时间这样意气,实在不该。
但那点烦躁还搅扰着思绪,脑子里来来回回全是那件送回来的大衣。
为什么要用快递送回来呢?
干洗可以理解,可是同城送来,怎么说都有点儿没礼貌,有点没诚意,还有点儿各种意义上的不被尊重...
反正就是,让人很不舒服。
她拿起手机,打开江芥的聊天框,火力全开。
“如果你借给别人东西,明明应该亲自来还,结果人家非要用快递寄回来,几个意思啊?”
对话那头没有一丝犹豫,秒回:“怕成这样,你克她啊?”
怕?这是朴晚没想过的答案。程莫霄,也会怕吗?
对话框里又跟着挤进一条新消息:“说不准人家忙呢,工作日哪有闲人?”
朴晚随便丢了两个表情包,看了眼时间,距离营业还有三分钟。
也是,说不准她真的忙呢。
忙了六年,也不差这一天。
...
她洗了洗手,又钻回厨房。
周五的食客不多,朴晚在厨房里所谓的装装样子,就是念一念前厅递过来的单,分配告知任务。
她念着,其他厨师们在台前四散应着;剩下的时间盯着步骤上有没有错误,有就念叨两句,没有就杵在那儿熬时间。
朴晚在厨房一圈一圈踱步,步子急中带缓,让其他人有十足的压迫感,像个监工一样惹人厌的角色,她自己也清楚。
走来走去,最后停在了做方饺的操作台前,细细盯着。
这是夜露特有的料理,也是好评颇多的特色菜肴。
常见的速冻方饺除了馅料的区别,外形看上去差别都不大,配着鹰嘴豆泥和红酱,是很省事的果腹主菜。
而她这份制作菜谱,在传统做法的基础上做了点修进。
先将方饺的尺寸放大两三倍,制作过程中用新鲜厚实的里考塔芝士累出一定高度,中间的空心部分镶嵌一颗新鲜嫩黄的有机蛋黄,叉子拨弄出整齐的压纹,整体看上去像个小金塔峭立盘中。
熟后搭配调制的黄油松茸酱汁,出餐上桌之际再轻拂些季节性的松露佐以点缀。
取名「鎏阕」,每日限量十五份,每份一颗,供不应求。
当然这名字还是江芥帮忙编的,一开始自己想给它起名叫水漫金山来着,简单好懂,就是少了那么点金贵感。
朴晚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站在操作台前,观赏端看着厨师的烹饪动作,甚至从中间体会出来了点疗愈烦躁的效用。
从前能在朴晚面前端锅开火的,多少都带着点目的。要么是等着她判评考核,要么是给她做演示教学。
前者自己需要按着步骤,从头到脚的端量着对方的细节,再用专业水准来“挑刺”,挺讨人嫌的。
后者则要分毫不差地背菜谱,记步骤,观察锅中的变化和节奏。睁着眼睛看,挺着鼻子闻,竖着耳朵听,甚至有些料理需要用指尖去触摸已经熟透的食材。
一来二去的,朴晚进厨房开始成了一件有负担的事,随时紧绷的神经和一点就炸的脾气,组合起来好像确实缺了那么点儿松弛感。
看得太入神,她全然没有意识到操作台前,被审视到有点儿战战兢兢的厨师。
朴晚正琢磨着晚上要处理一下冷库里的食材。
随便做做,叫上江芥一起。
...
捱到三点就收工。
过时不候,晚一分钟都不接待。
朴晚看了看表,从案台上端起杯抿了一口水。
“二十分钟。” 她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转身便离开了。
不大的空间内接二连三地长吁,这是预示工作结束的信号,二十分钟做完清扫,就可以下班,侯良在台前也松了一口气。
“良哥,你犯什么事了啊,为啥主厨盯着你那么久?”一旁的帮厨操着说不上来是哪的口音,问着刚被朴晚密切关注过的侯良。
“看那么半天都没开骂,你破纪录了啊… 诶良哥帮我接个水枪。”
“老李!锅子帮我带一下!”
...
身后的厨房乱哄哄的,把收工下班这股兴奋劲儿吵得热热闹闹。
朴晚既没心情盯着一群人收拾厨房,也不想看前厅叮叮当当地擦玻璃杯,她一头钻进更衣室,换下厨师服,就手丢进脏衣篮。
开门之际,又瞥见了刚被自己丢在角落的帆布袋,有些心情复杂。
前不久好像买了几个洋蓟,堆在那边还没动,不如晚上一并处理掉。
朴晚想着,轻轻带上了更衣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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