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南北

许是直接问到给司琮琉心脏插刀的点上去了,这位六皇子一脸怨恨,看了在场的女人两眼,下意识要破口大骂一通脏话输出,却被司伯鹤眼疾手快拿剑磨了一下脖子出了点血丝。他勉强收敛德性,咬牙道:“无论如何,姜昭月她没资格越过臣弟的身份去将皇兄你取而代之。乾坤有别,男为天,女为地。天子之所以叫做天子,自然是只有男儿才坐得这个位置。”

司伯鹤不置可否:“若论自然,天与地、阳与阴、乾与坤相合岂不自然?既如此,各自占据一半时,天何以会比地更加高贵、更加唯一独尊?你只知地不比天高,却未见天还比地薄。”

“你!皇兄!”

司伯鹤并不在意他的激动,只随意转了转手上的剑,两步回至司琮琉身前,道:“皇天俯瞰世间,后土承载万物。人生来既在天之眼下,地之心上,为何只有你口中天上的可以下地面统领,却不允许地面的上天去改造?”

“皇兄,兜兜转转说这么多,你不也是男人?何必考虑女人的活路?何必如此虚伪?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在男人面前,女人天生就是弱势,她们不巴着我们讨好我们,难道我们还要主动去给她们施舍活路?”

“……”

从来不知,原来人是不谈善恶对错,而是要按性别来划分党派的?

司伯鹤看看敛眉不语的梦娘、清恩、司茗烟,又看看司琮琉恶毒而扭曲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嘲讽什么,但确实没必要和这样已经过分偏执的人解释其他了。

前面跟这弟弟说那些,无非一个理由:他并不认同“人类应当弱肉强食”的说法。

在他看来,司琮琉信奉的“弱肉强食”无论有多道法自然,那也是在天然野生场地无规无序条件下的说法。假如自出生起便给人类社会的这些女孩与男孩完全同样的成长和生活环境,把某些无形还似有形的条条框框给她们去了,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绝无可能比现在更糟。

然而就算是他印象里080给他看过的一些科技高度发展的未来时代背景作品,也有好多令女性处于被物化被交易被所谓上位者肆意凝视评估的状态,更别说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了。

一个由老旧思想席卷的空间,有些矛盾是绝对无法用温和的手段解决的,那不采取点激进的方式,根本不可能有所改善。

爱人者自有人爱之,敬人者自有人敬之。是某一部分人先把女人生来就放到低位的,那就怨不得人家女孩子要愤怒。

若是寻常人类,莫管男女,都不会忍心看着一个个生命天然便要饱受由同类造就的侮辱和歧视,那么剩下那些不寻常的部分,遭受指责也不足为奇。

司伯鹤用剑拍了拍六皇子的颈间动脉,只最后再说一句:“阴阳和合乃自然法则,二者和谐统一始乃正道。”

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张清极俊极美极而又属于男人的脸,他不由自主顿了一下,默念一番“爱情除外爱情除外”。

“你想当皇帝,想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想受到所有人的敬怕和夸赞,想要得到百姓们甘愿或是不甘愿的供给,却又害怕承担责任,不屑承担责任。如你这般只想索取而不舍奉献之人,何德何能成为掌管天下人命运的皇帝?”

司琮琉不耐烦了,他高高仰起头对着天空,撇撇嘴角,谁也懒得再看:“皇兄没说烦臣弟也听烦了。要杀便杀,不必多说这些废话。呵,不分高低贵贱……这么多年来最看不起我的不正是你吗?”

是,原主的错何止这一点。但他再也回不来了,这些罪恶还能去跟谁说呢?

司伯鹤把剑收起,袖手将司琮琉推跌至那堆碎裂的陶瓷旁,盯着他下落遮眼的头发冷声道:“他人看不起你,你自己也要看得起自己。若真有心有愿,尘世何尝不能成为你一人的天地。”

“我不会杀你,既然你看不起平民百姓,看不起艰难困苦中人,看不起女人,那我就要你活着去体验他们的人生滋味,让你自己睁开眼睛看清楚,究竟是他们天生就该命贱,还是只不过在冷漠强权的压迫下他们不得不为生计低头。”

世间人谁没有傲气,只是有的人生来便能光芒万丈,有的人却终其一生都展现不了自己。

这位六皇子自己也是受过不被幸运眷顾的苦,却要让旁人一起来感受那些本不该他们承受的难。天命与气运二词,不知抬举了多少人,亦不知令多少人晦暗。

听了这话,司琮琉猛然瞪大眼睛:“皇兄你!果然是个伪君子!果然狠毒!”

“嗯。”

“……”

始料未及的,沉寂片刻后,众人只见六殿下突然膝行爬起又跪地,拉住自己皇兄的衣摆,不住流泪摇头。

其他人不知道,司琮琉却心知,皇兄若不让他死,他连自杀都不可能成功。因此他万分惊恐道:“皇兄、皇兄我求求你,求你杀了我!我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你怎么能让我去和贱民为伍呢?!这是让皇室蒙羞啊皇兄!求求你求求你,痛快杀了臣弟,杀了我!!!”

司伯鹤轻轻将那块衣角自他手里抽出,侧身避开了他的跪地方向。

这样的大礼,他来接受实在不太合适。

“皇兄!父皇若在天有灵,不会认同你对我这样歹毒!你想让父皇走得不安心吗?!”

不是,先帝不是都走一年多了吗,这么久过去他的魂还能走不干净的?

见他始终不理,司琮琉也不挣扎不求他了,缓缓站起正面对向他,用一根手指头精准指着他的脸,状如厉鬼索命般大喊道:“皇兄你对我这样无情,我诅咒你,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

空气霎时一片寂静。

可能是被这句话惹得尤为生气,戚楚弋路过苏郁泽,大步走来往司琮琉颈前用力点了两下,他便张了嘴也发不出声音了。

大将军点哑穴的手法太过冷漠娴熟,在场愣是没一个人瞬间反应过来。

苏郁泽率先回神,他揉着自己僵硬了半天的腰和胳膊腿儿,道:“皇上啊,那啥,您别把这种话放在心上,这个世上是没有鬼啊神啊诅咒的……咳咳,没有,真没有。” 司茗烟也赶紧担忧地看向哥哥。

有没有那些东西,司伯鹤自己当然知道得最清楚,但他还是淡笑着看向他们点点头,感激这份好心安慰。

080一声嗤笑:【别管他,原主早就熬夜猝死了,而司司你本来就是死的,这种没用的诅咒根本毫无杀伤力。】

司伯鹤委婉道:“其实你的安慰好像也不是很有力量……”

“你已经死了”这种悲伤的事情系统你不要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呀!

解决了司琮琉,他旋即转身看向黑发老者:“相国大人,在其位谋其政,您做得算不上好;为私欲杀常人,您倒对此颇有心得。庄大人,您若不想好好做一个良臣,不愿把自己放到该放的支点上,”他浅浅一笑,“那便由朕来为大人决定此后的命途。”

庄胜惜满不在乎道:“陛下也要贬老臣做平民?”事到如今他也不想管自己的位置会不会被人取代了,成为平民还能活着也不是不行,大不了痛快一死,他本来也无法忍受自己往后苍老的容颜和行动不便的躯体。

司伯鹤扭头瞥了双目幽深的庄别晏一眼,道:“不,大人有更好的去处。”

他示意苏郁泽看着司琮琉,又让戚楚弋过来拎起庄胜惜的后颈衣服,将老人攥在手中任他挣扎得像只被开水烫到的青蛙,三人一起往相国府后院飞去。

几乎眨眼就到达目的地,戚楚弋万分嫌弃地将庄胜惜对着井口一甩,这个动作登时令老人吓得尽全力两手撑地后缩五步。

那里面如今还是一圈又一圈朝天仰面的深蓝人头,既黑又长的手骨指甲和发丝仿若活生生涂了色,同血红花枝缠绕在一起,那股尸香不知为何到了今日竟是再也藏不住,他们空洞大张的嘴和眼睛仿佛要把井上的人吸进去生生吞噬。

司伯鹤伸手朝下指去:“大人,请看。”

老人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看。

司伯鹤认真道:“大人喜欢他们的内脏,内脏是归属身体的血肉,人由血肉组成,四舍五入,大人很喜欢他们。”

这么一说实在令人惊惧,他是喜欢吃活人内脏但并不喜欢尸体!庄胜惜猛睁开眼,哆嗦道:“不,老臣不喜欢,不喜欢他们!陛下,换一种方式赐死老臣,换一种!”只要下去,接触到那些蓝色尸体,他将被枝藤活生生绞死!死后还留不下自己的身体,他不能彻底失去身体啊,他还要进庄家祖坟,怎么能就这样消失!

戚楚弋不想再被这些不像人的人占用本该只属于他的陛下的时间了,他抬步走来将人拿起轻轻一放。

“啊啊啊啊啊啊啊——”

……

二人看向皇宫的方向,一时不再说话。

司伯鹤想了一下,如果要让那个女孩顺利成为天上新的一轮日月,或许他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所以也是时候回皇宫一趟了。

来这之前,完全没想造化当真如此弄人,司琮琉和姜昭月,分明是差不多的出身,差不多的过往,差不多的目的,选择的道路却是截然不同,一个堪堪往南,一个注定向北。

戚楚弋一边擦着两把有长有短有宽有细的利剑,一边平静道:“承王活不了太久。”

司伯鹤双手背到身后,微微垂下头,脚上不知不觉开始踢石子,口中道:“嗯。”

戚楚弋又强调:“姜昭月、庄别晏、梦娘,还有他曾经得罪过的人,不会放过他。”

司伯鹤闷声闷气:“嗯。”

戚楚弋眸光一闪,继续道:“你……”

许是怕听见什么不好的,司伯鹤连忙抓住他的双臂,抬脸看着他,认真问道:“戚将军,我这样会不会很坏啊?让他那样过惯奢靡日子的人先体验一番自己最鄙夷的生活,指不定还要挨很多骂很多打。又利用姜姑娘对他皇室血统的不信任、利用庄别晏对他经年累月的仇恨、利用许多人对他所行恶事多年忍耐的爆发,让他活不安生、死亦痛苦。我这样很残忍吧?”

好像,真的,是有那么点残忍吧?

然而戚楚弋静静听完他的话,良久,竟自喉间泄出一丝轻笑,他毫不迟疑把剑支远将人捞到怀里,捧起他的脸啄一口眉心,不答反问道:“陛下是头一天这样呆吗?”

他一脸懵逼:“啊?”

戚楚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心道:真是太呆了,呆得可爱。

若要换成他来决断,司琮琉曾经那等行径,哪怕死一百次,又算得了什么过呢?

两人互相抱了一会儿,司伯鹤沉吟片刻,道:“戚将军,其实,我不是原来那个皇帝。”

“嗯。臣知。”

“……你什么时候?”

“当日温泉,确认陛下身份以后便有过猜测。”

毕竟他的陛下与传闻中那位区别实在太大,别人想不通分不清两个灵魂不要紧,但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被他戚楚弋当做同一人。

遥想当日他们一起出城,皇宫内仍有一个皇帝,又见方才陛下所使剑法还有他国之风,这桩桩件件思来想去,或许只能用鬼神之说来解释了。

司伯鹤有点不自在地偏过脸:“那,刚刚,你是在看我吗?”

因为在专注看他,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听他说过话。

闻言,大将军微微俯身,嗓音又低又磁:“是,我在看你。”他一手长指勾起怀中陛下逐渐变得艳红的耳垂旁一缕长发,缓缓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都会一直看着你。”

在他眼里,此间再不会有比他更夺目的色彩了。

戚戚未说出口的话大致意思:你这样对他还是太温和了,要不再凶残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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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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