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晟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片草,正拿在手上绕圈玩。
“那你呢?”
每次与陆云晟对话,最后的走向都会出乎意料,姜苡枝几乎快要习惯这种不习惯。
于是这次她强迫自己不因为被猜中心思而窘迫地低头,反而坦荡地看他的眼睛。
姜苡枝反问:“你是北陌的人吗?”
她接着开口,尽量让自己的猜测显得有理有据,“你身上的木牌,是北陌民间的暗符。”
其实她之前花重金换来的册子也不是一无所获,上面正好就有提到这个图案。
“别人认不出来,但是我认识。”
“长公主还真是会活学活用。”
他又开始叫她长公主了。
陆云晟的笑声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不过不凑巧,微臣不吃这套。”
他抬起手,替姜苡枝拨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头发上的叶子。
“方才长公主如此大度地解囊相授,微臣也得投桃报李不是。”
此刻,姜苡枝觉得整个人像被火烧着一样,明明秋天该是很凉快的。
“要想诈别人,是无需附加什么欲盖弥彰的理由的。”
树叶落下,姜苡枝通过陆云晟的眼睛看见自己。
“尤其是这些毫无逻辑的理由。”
紧接着,他后退着与姜苡枝拉开适当的距离,不甚在意地随手将木牌接下来,转而递给她。
姜苡枝不明白他这一举动的用意,可手却比脑子先一步把它接过来。
声音在她碰到木牌的同一时刻响起,语气悠长得像是在回忆往事:
“这的确是北陌的东西,是我从前四处游历的时候,一位故人赠予我的。”
“倘若按照长公主的逻辑,”确保她拿稳后,陆云晟收回手,用眼睛指了一下她脖子上的吊坠,“那您这吊坠上的绳子还是东铃来的。”
“长公主莫非是东铃人?”
闻言,姜苡枝条件反射地拿起自己的吊坠,突然想起来这正是面前的人送给她的。
而此刻,面前的人弯下腰得以与她平视,打趣似的看着她笑。
“这样啊……”姜苡枝最后还是忍不住窘迫低头,顺便趁机将木牌拿在手上打量。
“长公主若是喜欢,只管拿去就是了。”
姜苡枝惊叹于陆云晟突如其来的大度,刚想稍微推脱一下就欣然接受,没想到对方却抢先开口。
“只不过那位故人已然驾鹤西去,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但是无妨,谁让长公主喜爱。”他将这句话说得异常重。
“微臣自然当忍痛割爱了。”
姜苡枝被他说的再也不能心安理得,伸手将木牌一把放回到他手里:“谁说我要了。”
陆云晟面色流露出刻意的诧异,让姜苡枝都忍不住偷偷嘟囔他浮夸。
对方可能没有察觉到,或者是故意装作没察觉,只是无所事事地将木牌重新在腰间挂好。
“这宴会还要好一会结束。”
对方总是会突然冒出些没头没尾话,姜苡枝对此也同样习惯:“所以?”
明明是问句,他的语气却肯定——
“长公主要逃吗?”
**
枯草落入柴堆的同时,火焰立马变得旺盛起来。
天已经转凉,面前的火堆释放出的温度却让她并不感觉到寒冷。
“搞不懂我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山珍野味不要,居然答应和你到荒郊野岭来。”
尽管嘴上这样说着,姜苡枝身体上依然坐在原地不为所动。
“因为我身上有长公主想知道的事,”陆云晟倒是悠然自在,将烤好的鱼递给她。
“正巧,关于长公主,微臣也有些想求解的事情。”
听完陆云晟的话,姜苡枝立马提起兴致,接过烤鱼便向他那边凑过去,“那不正好,我们互相来解答疑惑啊?”
没想到对方却严词拒绝:“不要。”
“你无非是想知道我与原先长公主之间的事情,可在下想求解的事,长公主知晓吗?”
陆云晟应该不是很会烤鱼,鱼的表面都应该把控不到位而变成黑色。
也对,他身为王权贵族,不会这些也实属正常了。
姜苡枝不说话,低头将鱼烧焦的部分除去。
因为她确实不知道陆云晟有什么问题要问自己。
凭着对她的了解,陆云晟将此刻的沉默理解为默认。
“交易是要讲究对等的,毕竟我可不是什么善人。”
“可是你这根本就查不了啊,”姜苡枝转头,说话带着一点忍无可忍的怨气。
“你和姜苡枝的事,你又不告诉我,我又不可能去问她,怎么可能找得到答案啊。”
事情发展陷入死局,姜苡枝终于决定铤而走险,换一种方式。
她眯起眼睛,猜测地开口:“你想知道我因为什么目的接近你?”
风让火变得越来越矮,陆云晟又往上面加了一些枯草,“我关心这些做什么。”
“也是,反正你想知道什么都能诈出来。”姜苡枝忍不住阴阳怪气。
不得不承认,陆云晟的表面功夫真的做的很好,无论面对谁,他几乎总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
即使此刻她这样嘲讽他,他也只是不太在意地一笑而过了。
“的确,这样游戏就要陷入死局了。”
姜苡枝发现似乎事有转机,连忙附和地点头。
“那依长公主之见,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他听起来是真的在诚心诚意询问她的意见。
“我觉得不如这样吧,”姜苡枝大脑飞速运转,“这个打游戏也是要讲循序渐进的,你不可能让我一个新手刚上来就去对战BOSS,对吧?”
话里太多的生僻词让陆云晟微皱眉,但结合情景以及对于姜苡枝的了解,倒也不难理解它们的意思。
于是陆云晟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能不能麻烦你,稍微花那么一点点的时间,把这个任务分成几个阶段来?”
鱼表面烧焦的部分已经被撕干净,姜苡枝却并不吃,而是献殷勤一样地回递给陆云晟。
陆云晟并不接过去,微微抬了一下头,意思是让她把鱼收回去。
可他动作传达着拒绝的意思,嘴上却答应得难以置信的爽快——
“可以啊。”
生怕他反悔,姜苡枝连忙道:“不愧是丞相,这气度就是不一样啊!”
她听见陆云晟轻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见他舒展着眉眼,转过头向一望无际的田野望过去。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墨色的眸子显得格外亮。
不得不承认,单单看这张脸的话,陆云晟一点都没有反派的样子。
没过多久,他就又转头回来,随口说道:“那就先装作平民在浅凉活过三天?”
姜苡枝不放过任何一个发散思维的机会:“你北陌的故人是个平民?”
陆云晟这次笑的意味显而易见。
“方才不是长公主说要循序渐进吗,怎么现在自己又开始急于求成了。”
“既然如此……”
“别!不就是待三天嘛,可以可以。”言多必失,姜苡枝低下头开始专心吃她的烤鱼。
这种任务对她来说,就像是抬抬脚那么轻松。
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平民。
说话的时间太长,再加上时不时吹过的微风,手上的鱼早就凉得彻底,沦为充饥的吃食。
姜苡枝却满不在乎地埋头吃,这是她成为平民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云晟并不说话,也不看姜苡枝,只侧头专心地赏风景,又或者是想什么事情。
姜苡枝也同样安静地默默把烤鱼吃干净,然后三两下拍拍手就站起来,向陆云晟发出邀请。
“时候不早了,该走了吧?”
陆云晟把火堆熄灭后起身,恰好撞见姜苡枝窘迫地摸摸头。
“人走火当然是不能留的,那个,很有安全意识哈你。”她企图给自己找补。
“长公主说的对,”陆云晟也配合她,而后手掌指向前方,“现在可以走了。”
姜苡枝切身体会到环境的温度越来越低,在原地跺跺脚,而后转过身准备回去。
陆云晟三两步就赶上她,两个人并肩前行。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她面前一闪而过,而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姜苡枝几乎是同时惊呼一声,又在下一时刻恍然意识到身边有人。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假装自己很忙,所以她故作镇定地蹲下身。
“是鸟。”姜苡枝看陆云晟也蹲下来,忙开口道。
陆云晟没说话。
姜苡枝低下头再仔细观察,不知道在和自己还是陆云晟说话,“是不是翅膀坏掉了。”
“大概是撞到哪里了。”陆云晟把这句话当作对他的提问,于是回答她。
姜苡枝看着地上微微颤动鸟,侧过头试探地问陆云晟:“你是不是喜欢鸟来着?”
陆云晟皱眉:“长公主是听何人说的。”
姜苡枝一下就听出他话里的否定意味,“那我看你之前在我府上逗鸟来着。”
陆云晟今晚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她逗笑:“这样便算喜欢了?”
姜苡枝沉默一会,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地把它捡起来,“走吧。”
“你这是要养它?”陆云晟跟着站起来。
“也不算吧,”姜苡枝小心地调整手,抽空回答他,“我只是暂时收留它,等它什么时候翅膀好了,我就放它回大自然咯。”
陆云晟点头,抬脚继续向前走。
不过没走几步,姜苡枝突然想起什么,再次停下脚步。
“不对。”
陆云晟疑惑地看她。
“既然我要开始做平民了,还回皇宫干什么。”
陆云晟难得因为她的话而停滞在原地。
他无奈开口:“明日才算第一天。”
姜苡枝“哦”一声,这才继续向前走。
之后,再没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停下脚步,二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回到公主府。
姜苡枝轻车熟路地与陆云晟道别,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去,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与往常不同,这次他并没有急着回相府。
“相爷,陈瑛瑶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
陆云晟手上拿着块石头,靠在树边听墨九向他汇报。
“可有什么人为难她吗?”他像是随口一问。
墨九犹豫着开口:“这总是杜绝不了的,陈姑娘在选择去南辰之前,就应当想到的。”
闻言,陆云晟沉默一会,只低头玩手中的石头:“十六呢?”
“这您就放心吧,十六说,那长公主不知是怎么着,突然就没什么力气,最后还是他自己装作被打倒的。”
陆云晟沉默的时间比开口的要多得多。
“走吧,你也该早点休息了。”
陆云晟说着,将石头往水里一扔,便转过身径直离去。
只留石头在水面作出一个接一个精彩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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