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安爵躺在爸妈的房间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从出事到现在,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但他根本睡不着觉,只感觉自己在做一场噩梦,连往日里好脾气的受气包哥哥涂安杰也变得很陌生。
窗外突然开始电闪雷鸣,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好像要把世界都吞噬,被狂风吹动的树影在地板上张牙舞爪,像在示威。
涂安爵不禁想起了往日看过的恐怖电影,神神鬼鬼的怪诞异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墙上挂着的一家三口的合照在此刻显得格外诡异,照片中三人如出一辙的幸福笑容在幽暗的光影下更令他手脚发凉。
一个都市怪谈里说意外死亡的人会舍不得离开人间,除非了结心愿把最爱的人也带走……
涂安爵僵硬地缩在被子里,在雷鸣声中颤抖,忍耐片刻,他终于还是抱着被子蹑手蹑脚来到了涂安杰门外。
“涂安杰,你睡了吗?外面刮风了,好冷,我的房间比较暖和,你快点开门让我进去吧。”涂安爵用力拍门,急切地要求道。
门内久久没有回应,又是一声炸雷,涂安爵背后发毛,猛地一下用被子裹紧自己蹲在门口“咚咚咚”地捶门,“涂安杰,涂安杰,让我进去吧!求你了哥哥!”涂安爵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还想不想长高了?”涂安杰揉着眼睛打开门,打了个哈欠。
涂安爵看准机会,红着眼睛钻进房间里“我和你挤挤,那个房间漏风。”
“我不和你挤一张床,回你房间去。”涂安杰揪住被子角。
“我打地铺,我打地铺。”话还没说完,涂安爵努力挣脱涂安杰的束缚,直挺挺往地上一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像条蚕蛹。
“啧。”涂安杰关上门,转身利落上床,不再搭理涂安爵,明天还有很多身后事等着他处理。
第二天涂安杰早早醒了,下床的时候差点踩着不知何时紧挨着床还抱着床腿儿的涂安爵。涂安爵整个人上半身埋在被子里,睡得脸红扑扑的,只是眼角还有泪痕,嘴里还在喃喃“爸爸妈妈。”
“还是个孩子啊。”涂安杰看了一会涂安爵的睡相,帮他拉上了腿上被踢掉的被子,随即又嗤笑一声“被宠坏的孩子。”
涂安杰先到医院领了死亡证明,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联系了殡仪馆,选购了骨灰盒,取骨灰还要等待两到三天。接着他带着证件去派出所办了销户,连带着银行卡也办了销户,卡里剩的十万先存进了涂安杰自己的账户里,他打算等涂安爵成年再原封不动还给他。
涂家父母都是独生子女,两边的老人也都早早去了,再没有关系近的亲朋好友,倒是省了通知亲朋好友和告别仪式的步骤。
等这一连串的事情办完,天色已经很晚了,期间涂安爵发了不老少消息骚扰他,他都没工夫搭理,到后面直接开了静音和免打扰。
等涂安杰疲惫地回到家后,打开门看到的画面让他挺了一天的腰彻底断了。涂安爵听到开门声激动地从厨房探出了脑袋,他的脸上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黑印子,“你终于回来啦!”。
“你去挖煤了?”涂安杰嘴角抽搐,他走进一片狼藉的厨房,调料罐子都开了口,有些还四散地撒在灶台上,菜板上是大小不一的土豆块和一块满是刀痕的冷冻猪肉。“肉都不知道解冻,你下雨了能知道往家跑吗?”
涂安杰又转头看向烧焦的锅,难以置信道:“你做菜不放油?”从锅边堆着的蛋壳来看,依稀能判断出锅里的是鸡蛋,涂安杰无奈叹气,“好吧,是我高估了你的自理能力。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学做菜,学怎么独立生活。”
涂安杰抓着罪魁祸首收拾烂摊子,先监督着涂安爵洗完锅擦完灶台后,然后让人在旁边认真观摩学习。最后涂安杰利落地备好菜,三两下炒了两盘菜,张罗着吃了晚饭。
“碗你洗。对了我给你请了一周假,等你爸妈的事处理完,我给你办寄宿,你做好准备。”涂安杰起身走向房间。
涂安爵愣了一下,双手握拳,眼神愤愤不平,“我不要,你就这么想把我送走,涂安杰,我不走!”
“这是通知,不是在和你商量,我还要打工养你,没时间给你当保姆。”涂安杰摆摆手回房。
涂安爵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隔天一早,涂安杰跑了趟警局,意外事故的具体调查结果下来了,肇事者是一名酒驾司机,几名事故伤者都私下与肇事者谈好了赔偿,签了谅解书选择私了。只剩四名死者的家属要在警员的调解下和肇事者商定索赔事项。
等涂安杰赶到警局时,正撞上另外两名死者家属相继往外走,两名男性都情绪激动,眼眶通红,“干,有钱人真是了不起,撞死人都有人顶罪,格老子的什么世道!”
涂安杰眉头一皱,快步走进警局。一名面容木讷眼神呆滞的中年男子畏畏缩缩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背是长年累月积攒下的驼峰,像一把快断弦的弓,男人的嘴角还有乌青,看到他走来,猛地站起来躲到一旁连续弯腰鞠躬,嘴里不断念叨着“我有罪,我愿意坐牢。”
两名年轻的警员并一名警长迎上前,挡住那个男人。“这位家属,我们今天先谈死亡赔偿问题,请您全程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涂安杰点点头,眼神落到被遮挡了大半却仍在弯腰的男人身上,眉头紧皱。
“您好,我是这位当事人的律师,详细的赔偿方案您可以和我商谈。”一位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精英男士坐在稍远的位置,他打量了涂安杰一番后,冷不丁出声道。
等双方商议好赔偿金额后,涂安杰在调解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张牙舞爪的字迹透露出他烦躁的心绪。
轮到那个男人了,在这个时候涂安杰才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是吴广生。
吴广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一笔一划照着满是裂痕的手机签下了孩子样的字体,这恐怕是他今生第一次认识自己,在认罪书上。
“感谢您的配合。”律师微笑着撂下最后一句话,昂首快步走出了警局。
肇事者承诺给予一笔相当丰厚的赔偿,足够涂安爵大手大脚地挥霍完这一生,但涂安杰胸口沉沉,说不出的难受,只觉得憋闷不已。
在离开警局前,小警员将他送到门口,叹了口气道:“你别怨恨他,你也看到了,他,和他没关系,都是,唉!”小警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下最终只是用力地抓了两下头发,没说出口的话都化作了沉重的叹息,诉说着束手束脚的不平。
“你还这么年轻,别跟他们过不去,这个案子和江家那位有关系,翻不了的。”小警员在走之前小声提醒道。
涂安杰最后看了一眼佝偻着身子的男人,原来人的腰背可以像一座拱桥,在重压之下。
在警局门口停着辆宾利,等涂安杰走近时,车窗缓缓落下,寸头断眉的年轻男子施施然坐在车里,倒是一副剑眉星目的好相貌。他翘着二郎腿,上下打量了一番涂安杰,随后吹了声口哨,挑眉戏谑道:“哟,还是个小帅哥呢。”
“学会闭嘴也是一门人生的必修课。”寸头男升上车窗轻描淡写扔下两句话,“如果不想人财两空的话。”话音刚落车子就快速驶离。
涂安杰冷冷注视着车子,记下了那一串8的车牌号,朝车子离开的方向狠狠竖了两下中指,怒骂道:“傻雕人渣去你丫。”
涂安杰在网上检索关于那场车祸的相关信息,事故调查结果已经发布在网络上了,铺天盖地的舆论都在指责这个酒驾司机,但没人挖出这个司机的具体信息,偶有对此质疑者,但很快就被淹没在评论中被封锁了账号。
涂安杰想起涂家父母被送到医院时的惨状,胸口有些沉闷地喘不上气,人可以死得这么轻易,连死因也不必弄清,连惩罚也可以顶替,多荒唐。
他又查了查所谓江家,了解得越多越是触目惊心。在这个世界(完全架空世界类似狗血小说衍生物),权钱交易盛行,黑势力猖獗,钱能办到的事情已经是明面上的超乎想象了。论金钱权势,江、金、余、方四家独大,他们的产业渗透了各行各业,与之相关的信息不计其数,但都没有深入报道。倒是在一堆花边新闻里找到了刚刚那个寸头男的各种照片,寸头男就是江家这一辈的直系独苗苗江与鹤。
等涂安杰回到家,涂安爵居然已经像模像样地炒好了两盘菜,虽然色香味一样没有,但总算是有点进步了,涂安杰稍感欣慰。
涂安爵今天乖巧得有些不对劲,不仅嘴甜主动叫人,在饭桌上还殷勤地给涂安杰盛饭夹菜。涂安杰在他一声声甜得发腻的“哥哥吃这个”的招呼下,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他盯着涂安爵看了半晌,放下筷子,无奈道:“啧,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哥哥,我真的不想住宿,我只有你了,我现在不想和你分开。”涂安爵抠着手,扭捏道。
“我真的不想离开家,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涂安爵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又带上了哭腔。
涂安杰头都大了,放缓了语气,“你是瓷娃娃吗?又要掉金豆豆。”
涂安爵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手上,“我也不想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嘛。”
“好了,暂时不让你住校行了吧,以后住不住还要看你表现。”涂安杰扯了两张纸往涂安爵手里塞,“这么大人了,该长大了涂安爵。”
涂安杰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涂安爵猛地抬起头眼里含泪重重点头,“我以后会很听哥哥的话的。”
涂安杰等他平复完情绪,把事故的处理结果说给他听,包括接下来几天的安排,以及遗产数额和赔偿方案。
涂安爵听完犹豫道:“哥哥,你能带我去办张银行卡吗?我想学着自己存钱。”
“成,明天吧,明天我带你去。”涂安杰应下,“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和我一起。”
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后,涂安杰接到了开庭通知。
在法庭上,涂安杰才惊异地发现,原来那个畏畏缩缩的男人的脊背也可以挺得这样笔直,仿佛他即将面临的不是一场恶意的审判,而是如释重负的甜蜜的解脱。
法庭之上,审判长威严地对吴广生作出判决,判决如下:这是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他窝囊了一辈子,用自己的双手没挣着大钱,最后靠替人弯腰谢罪,给妻儿买来了数不尽的财富。
审判长扫视全场,字字铿锵,“被告人吴广生犯危险驾驶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涂安杰面无表情地,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一场正义缺席的正确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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