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手已经伸了出去,突然收回来实在是显得有些刻意,于是只将手拿远一点,虚空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想让他好受些。
良久后,云空抬起头来,用手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却不敢看林冬青,只对着水面,带着鼻音道了声:“谢谢林施主。”
林冬青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心里带着些歉疚和怜惜,应该她们向他说抱歉才是。
偶有夏风拂过,池中莲叶轻摇。波光如银,映照在人脸上时隐时现。
而月色之下,那鲤鱼池如同一面巨大的水镜,水面之上的一切事物皆清晰可见。
有轻微的涟漪泛开,那是一瓣莲花飘落激起的波浪,霎时将水面之上的蜉蝣淹没。
生与死,不过转瞬间。
许久后,忽听云空愣愣地问:“林施主,山下是不是很多这样的糖?”
林冬青转头看去,见云空手掌向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颗已经有些融化了的饴糖。
她微微怔住,不知云空话中何意,却也如实相告:“是啊,山下不仅有这样的糖,若是小师父喜欢吃甜的,还有各式各样的果子、蜜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忽又想起,云空一个小沙弥,只怕身上的银钱并不多,便道,“你若想吃,随时到时候来渝州城找我,我给你买。”
可是云空却摇了摇头:“下山的机会很少,从来也轮不到我。师公也从来不管我……”
“那你师父呢?”
“师父死了。”
林冬青怔愣住,可云空的语气却格外平静,甚至令她感受不到半分悲伤。
“在我拜师之前,师父就已经死了。我从小便在寺庙里,师公说,他此生只收一个徒弟,如果要拜入他名下,就只能做他的徒孙,所以我就成了师父的徒弟。”
林冬青回想起她在寮房外听到圆修讲的那些话,试探着问:
“你师父,难道是叫——空明?”
云空瞬时双眼睁大:“林施主竟然听过师父的法名?”
“也是偶然听说的。”林冬青顿了顿,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云空叹了口气:“我也师公说的……”
“师公说,师父是他见过最聪慧机敏的孩子,六七岁时便跟在他身边了。后来师父害了一场大病,将脑子烧糊涂了,心智永远只有七八岁。
“师公为此寻了好些名医,可都医治不好。直到有一日,听说城中来了个游医,专治痴傻之症,师公听说这个消息,便求了住持准他下山一趟。这一来一去便要两日,可第二日便是浴佛节,住持念在师父的慈爱之心,便应允了,只嘱咐他尽快赶回。
“然而就在浴佛节当日,祭典之上,不知为何,师父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拿起佛祖座前的供果便吃,甚至还撞倒了佛像。然而那名医早就离开了渝州,师父孤身一人回来,只看到床榻上的奄奄一息的师父。”
“怎,怎么回事?”林冬青倒吸一口凉气。
“是维那下令杖责七十戒棍,并由他亲自掌刑。师公气不过,跑去与维那、住持理论,可维那却说法不容情,全然是念在师父心智未开,犯下此等错事,杖责也只是轻罚,在他伤好后,理应赶出天心寺。”
“那后来呢?”林冬青语气焦急。
云空垂下眼眸:“后来,那七十戒棍下去,师父的伤口日渐溃烂,怎么都不见好。不久之后,师父就过世了。师公抱着师父出了寺庙,只是不知葬在了哪里……”
云空讲完,又长长地一声叹息。
林冬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了半晌,又想起方才的话来,便将话题岔开:
“……你若不能下山,那等下次我来寺中,给你带来些饴糖蜜饯来可好?”
只是不知下次再到这九莲山上来,又是何年何月了。
林冬青这般想着,却见云空眼中的光芒瞬时暗淡下去,竟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
他垂下眼眸,动了动嘴唇。
“若是我不做和尚了呢?”
“什么?”
林冬青以为她听错了。
云空却飞快地否认:“没什么。”
林冬青思忖良久,这才缓缓地道:“人生苦短,总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你还小,若是你有了真正想要的,那便遵从你自己的心吧。”
这句话又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呢?
仵作世代相传,原身作为家中独女,是这份手艺的唯一传承人。
可原身不愿当仵作。
仵作在衙门差役中属末流,因整日与死人打交道,为人所不耻。
从小,她便因身为仵作之女见惯了世人冷眼。上书墅时,甚至有小孩嫌她晦气、阴气重,时常对她恶语相向。
唯有沈家兄妹二人与杨灵灵愿主动与她结交。
杨灵灵甚至二话不说,拿着随身携带的雨伞将那些讨人厌的小孩打跑。
后来,原身跟着林白术学了仵作手艺,又去城北慈济堂兰大夫那里当学徒,学成之后,得以出城四处游历。
在那之后,原身便一心想要彻底摆脱仵作身份,成为一名悬壶济世的医师。
可这次回来,原身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些日子她不仅每日要去衙门应卯,更直接担起了林白术在衙署里的职责,眼看就要替了这份差事。
林冬青正因知晓原身心中所想,这才无法替她做出去衙门当仵作的决定。
更何况,她也有她的私心。
自从白石村的案子过后,她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便会闪回那三具尸体最后的惨状。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白石村的案子能顺利完成勘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林冬青知道仵作勘验之术于这个游戏世界的重要性,可原身心中的芥蒂和顾虑难以消除,她心中的恐惧同样难以克服。
前方的路到底何去何从,到底该如何选择,她心乱如麻,实在无法做出决定。
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劝解云空呢?
想到这里,也唯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依稀能听到云空的低声自语。
“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山下现在是怎么样……不做和尚的话,又能做什么呢?”
那声音越来越小,忽然间,唯听得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
那鲤鱼池对面、院墙外面的山崖之上,似有人在暗处吹笛。
笛声呜咽,两人默默地听了半晌,想着各自之事,愈发觉得心中凄楚。
耳边传来轻微的啜泣声,林冬青偏头看去,见云空面颊之上已满是泪水,便慌忙地又找了张手帕递给他。
“不用不用,多谢施主。”
云空低下头,用手将泪水抹去,起身道,“时辰真的不早了,今日多谢施主,也请施主快些回房就寝吧。”
林冬青将手帕收了好,起身点头道:“我送小师父回去吧。”
“真的不用了。”
云空摆了摆手,又道,“说起来,此时天色已晚,这山中草木茂盛,蛇虫也多,施主初来寺中恐怕不太认识路,该是我送施主回去才对。”
说着,两人行至一处岔路口,向左便是云空住的僧寮,向右便是林冬青所住的院子。
就在这时,远远地瞧见右手边走来两个人,正一边走一边低声喊着:
“冬青——冬青——”
林冬青连忙道:“小师父快些回去吧,是我朋友寻我来了。”
云空点头说“好”,转身自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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