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将闭眼之际，眼角余光却从人群的缝隙中瞥见了一个光头小男孩儿。
小男孩瞧上去不过十一二岁，藏蓝色polo短袖衫上，印有第八中学的校徽。背着书包，端坐在座位扶手一侧，手里正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杨灵灵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显示在08：08。
现在初中生上学都这么晚吗？
恍惚间，却觉得这男孩儿十分面熟，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列车转过一个弯道，车厢摇摇晃晃，那男孩儿手里的书也摇摇晃晃。
杨灵灵这才看清，那书厚厚的一本，封面用行书写着“天龙八部”四个大字。
现在初中生就在看金庸了？
忽然间，耳畔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
“天龙八部、人与非人。”[1]
她微微怔住，转头看去——
车厢霎时变得空空荡荡，身旁的中年阿姨也不见了踪影，唯有一位身穿玉色僧衣的少年，与她并肩而坐。
车厢上空，竟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鸣磬之声。
猛然间，身体被猛地往后一拽，她所在的方寸之地竟然脱离了车身，光速向后退去。
身子穿过幽深的山洞甬道，继而有巨大的瀑布从天而降，将她周身淋湿。
蓦地，她被推向一个更明亮更广阔的天地。
车厢中的景象虽仍在眼前，却旋转扭曲成一个极小的猫眼，杨灵灵下意识地凑上前去往里看——
原本对面座椅上的男孩儿缓慢抬头，似乎也透过猫眼看见了她，竟微笑着颔首，单掌立在胸前，向她打了个问讯。
“我想起来了，他叫云空！”
杨灵灵猛地睁开双眼，脚步后撤。
“啪”地一声，脚边水花溅起，浸湿了她的衣裙下摆。
低头看去，愕然发现自己竟然站立在一片清澈见底的湖面之上。
怎么回事？难道刚刚在地铁上发生的一切才是梦境吗？
水下鱼儿被惊得四散逃开，水声唤回了她的思绪，自己的倒影也因泛起的涟漪而变得模糊。
忽地一瞥，见那倒影中还有一片玉色的衣角。
视线从下往上，移到了一张俊逸出尘的面容之上。
好巧不巧，那人竟也垂下眼眸，眉间微皱，略带疑惑地看向她。
“晦明，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云空？”
二人几乎是同时问道。
“没什么。”
杨灵灵答了话，晦明却沉默不语。
等了片刻，未见他有任何回答之意，杨灵灵不耐地“啧”了一声，胸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怎么她什么都听不到？
「照心摩尼珠」这么快就失效了吗？
此刻，以往与晦明相处时发生的不愉快经历，皆无可抑制地漫上心头，甚至私心将对方的罪责无限放大。
是从那只猫开始？
还是从她们一行人入寺，他便有意无意地回避她开始？
总之，她真的好想跟眼前这个人——不，是这个哑巴！
——痛痛快快地吵上一架！
也不管自己到底该以何种身份立场，总归她现在只想将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完全发泄出来。
甚至想要往晦明手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眼看双手已经猛地抓住晦明的手腕，一口獠牙几欲刺进他的皮肤——
忽然听得一阵清脆的铃响。
霎时，灵台清明，理智回笼。
一张血盆大口顿时僵住，杨灵灵陡然惊觉，自己怎么忽然就兽性大发了？
抬眼看去，晦明竟也不躲闪，甚至分外平静地看向自己。
眼神仿佛在问，怎么不继续咬了？
杨灵灵冷“哼”一声：“你的肉很香吗？”
将晦明的手甩开，只偏头看向那声响的来处。
循声看去，正是那湖泊的正前方，其上，是一道飞瀑。
越往前，水汽便越是蒸腾。
那水汽最盛之处，竟有个身穿玄色衣裙的小女孩，正翘起二郎腿，虚悬地坐在半空中。
小女孩儿莫约三四岁年纪，披散着一头及腰的乌发，光着手臂，手里拿着一根银色鱼竿。
“啪”地一声，鱼竿挥出，化出一道绚烂夺目的彩虹，竿上的银铃继而发出一阵“叮铃铃”的清脆响声。
还未等鱼儿上钩，却又忽地将鱼竿收回，在飞瀑之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冰痕。
小女孩忽地抬眼，惊喜道：“哎呀，看到我啦。”
只将鱼竿向后一抛，倏地从空中跃下，光着脚丫立在水面上。
平静的湖面上顿时绽开一朵巨大的无尽夏。
一瞬后，小女孩竟闪现到了杨灵灵身前。
她的身高只到杨灵灵的膝盖，圆嘟嘟的一张小脸，仰头背着手，眉眼俱笑。
声音听着奶声奶气，内容却是：
“嗔恨之心一起，可是要下地狱的哦。”
杨灵灵怔愣住，这才意识到，这小女孩竟只一眼便觉知了她方才的起心动念。
倏地，她飞到和杨灵灵视线平行之处，面上绽开一个可爱笑容：
“我叫小鱼仙。”
不等杨灵灵自我介绍，便抬了抬手：“好啦好啦，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是谁。”
又环臂在胸，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向后飞离半步，语气疏离：
“由爱生忧，由爱生恨，由爱生痴。[2]
“——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明白个啥啊？”杨灵灵万分不解，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理解，第一次来是这样的。”
小鱼仙垂目下视，“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晦明不语，你也无法听见他心中所想？”
又抿嘴笑道，“前两幕中，他比不得你，实在无趣得很！不过第三幕就不一样了，不用我说，其中乐趣还得你亲身体会。
“此间他心定如水，无嗔无恨，既空无一物，你所用之外物当然窥视不到任何东西了。”
杨灵灵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你居然知道我有那个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鱼仙不答，却看向晦明，似笑非笑：
“左右前两幕对你无用，那就直接进下一幕咯？”
说罢，亦未等晦明回话，小鱼仙右手高举，展开手掌，方才那根被她扔掉的银色鱼竿竟又重新出现在她手中。
小鱼仙猛地向下一挥，只听“哗啦”一声巨响，脚下的湖水竟在须臾间被劈成了两半。
没了那湖水的支撑，杨灵灵的身体不可控地开始下坠。
“啊——！！！”
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杨灵灵绷紧身体，闭上眼不敢往底下看。
一只温暖的大手却紧紧握住她的双臂，猛地将她揽入怀中。
她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便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对方。
然而还未曾感受对方的体温，倏地，冰冷的湖水已将她二人完全淹没。
[1]《妙法莲华经·提婆达多品》
[2]"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妙色王求法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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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入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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