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主人的离开带走了本就不多的光亮,此时的密室完全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睁眼和闭眼没有多少区别。
薛皙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已是筋疲力尽。也不知道这疯子对他做了什么,他的骨头缝现在都还是钻心的疼。他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听不到其余的声音,浓稠的暗色里不知日月,只有慢慢升起的饥饿感,提醒着自己需要进食。
密室里并没有多余的摆件,四面空空荡荡,墙体里伸出沉重锁链扣在自己的脖子上,身体里被下了抑制内功的药,想要强行突破障碍出去目前是不可能的。
原来漫长而安静的黑暗也可以是一种折磨的手段,一开始,薛皙试图偶尔会思考自救的办法,会回忆练功的要诀打发时间,但是后来更多的都是毫无意义的神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天四天,或许更久。
渐渐的,脑子就像是逐渐腐烂枯朽的木具,仿佛只要他动一动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乱响。
饥饿感越发强烈,薛皙感觉到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只手伸进去在里头胡乱搅拌,酸意从喉咙反出来,伴随着阵阵呕吐。嘴唇更是干燥起皮,微不可查的血腥味从自己嘴唇开裂处漫延。
这么久了,也没见密室里来个人,所以,那个疯子审问的耐心是磨没了吗?
又或者是在熬鹰一般试图将他的悔意和顺从一点点从他身体里煎出来。
人一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薛皙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就当薛皙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密室里,门口推开一道缝隙,有些微亮光投进来,只见一个矮瘦的人影提着食盒进来,略微怯懦地小声道:“我、我是来送饭菜的。”
人影小心翼翼挪进来,将食盒放下,取出一个火折子想要去点燃角落里挂着的火把。
微弱的火光一闪而逝,一张雪白柔和的面容乍然浮现,又迅速隐于黑暗中。
“火折子有点受潮,点不燃了,凑合一下吧。”人影不好意思地说。
他边说边慢吞吞靠近:“饭菜温度刚好,少侠趁热吃。”
瘦削的人影在自己身边坐下,将盛有碗筷的托盘推过来。
薛皙闻到一阵鲜浓的香气,被压制依旧的饥饿感一瞬间如堤坝泄洪般汹涌而来,让他不自觉分泌唾液。
强忍着腹中绞痛,手触碰到筷子,但还没来得及抓稳,筷子便散落在了地上,好似在嘲笑着被封住内力的薛皙如废人一般虚弱狼狈。
“如果少侠不方便,我可以帮忙搭把手。”
观察到薛皙的行动艰难,人影体贴地伸手去扶他,却遭到了他抬腕推拒,胳膊肘将两人隔开。
薛皙盘腿倚墙,在饥饿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他虽然不至于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但想要稳稳端住碗还是稍微勉强了点。
“你先放着吧,我等会自己吃。”他没配合动起来,只是头歪到一边,耷拉着眼皮,嘴唇紧抿,透出无声的抗拒。
“可是……”人影咬唇怯生生道,“老板交代过,我要看着少侠吃完,才能把碗筷收走。”
因为薛皙藏碎瓷片一事,诀玉楼多了几分防备。人影被交代了必须盯着人吃完,薛皙不吃,人影也不肯离开。
两人静默了一会,人影的脊背慢慢弯下来,好似骨头被无形的力量一节节打断。
他的声音发颤,即便是黑暗也藏不住其间的沮丧和失落:“少侠可是觉得我出身脏污,也对,少侠嫌恶也是应该的。我会向老板禀明,换个人来给少侠送餐,请少侠不要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人影低垂着头,在昏黑光线下仿佛很是难堪。
我真该死啊……
愧疚感一下如潮水般涌上来。
“不是的……”薛皙顿了顿,“我只是不太习惯,而且我身上很脏很臭,不要熏到你了。”
听到薛皙的解释,人影声音明显好受许多,细声细气地问:“少侠可还需要我帮忙?”
“那就劳烦了。”
简单地进食后,薛皙感觉到气力在恢复,轻声道:“多谢姑娘。”
“姑娘?”人影语调古怪,“少侠可是误会了,我是男子。”
薛皙呆了呆,下意识问:“你竟是男子?”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薛皙身形凝滞住,像是被少年的话惊到,一时有些踟蹰。
再三辨认后,薛皙才勉强认出,这道人影的确是个少年,只是他身形瘦小,隐约瞧见容貌极盛,嗓音偏柔和,加之环境影响,让自己误认为女子。
沉默,更深的沉默在这片狭隘的空间里蔓延。
“少侠若无其他事,我便先离开了。”少年收拾好碗筷,提起食盒就要离开。
薛皙有些慌乱,忙上前按住少年,入手肌肤细腻柔滑,好似摸到品质上佳的瓷器。
明明都是男人,薛皙却莫名其妙产生冒犯到对方的错觉,下意识便缩回手。
他讪讪道:“抱歉,是我的问题,错将你认成了姑娘。”
少年摇头,摇完发觉薛皙是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的,便道:“无碍,地牢昏暗看错也正常,少侠无需挂心……少侠可还有其他吩咐?”
薛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将一股子不知名的情绪全部憋回去,干巴巴地说:“没有其他事了。”
得到薛皙的答复,少年没再多言,便提步离开地下室。
如暗流般近乎窒息的沉寂再次自四面八方涌来,明明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可那不知从何而来坠落感却紧紧将他摄住。
薛皙不由苦笑一下,重新闭上眼。
自少年离开后有一段时间不曾再有人来,时间随着暗色悄无声息地流淌,薛皙竟有片刻怀疑起所谓的少年是不是他关太久产生的一场抚慰自己的幻梦。
当石门移动的声音响起,纤细的人影再次出现,薛皙第一时间望过去。
“让少侠久等了。”
少年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将火把点上,昏黄的光线盈满整间密室。长时间在黑暗中呆着,他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
薛皙抬手挡在面前,一双圆眼被光亮刺激得生几滴晶莹。他强忍着刺眼光线带来不适,睁大眼看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的妍美面容。
从弯月眉到丰润的唇瓣,再到线条弧度的流畅的下颚线,眼前的少年明明仗着一张柔和到毫无攻击性的长相,此时却如出鞘利剑,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冲进薛皙的视野里。
真好,不是梦。
“你怎么才来呀?”薛皙委屈说完,忽然觉得这话太像指责,赶忙补充,“是被什么耽搁了吗?”
迎接少年的是一个明显话多起来的薛皙,他好像自带无论什么环境都能够轻易与人熟络的天赋,和少年打完招呼顺势接过食盒,打开上面的盖子。
里面的菜肴出现在眼前,精致但不足以果腹。
薛皙有些失望:“一点荤腥都没有吗?你们老板虐待折磨阶下囚还真是挺有一套。”
一天只有一顿,一顿还是清汤寡水。
这完全就是在吊着他的命,让他死也死得不干脆。
少年手足无措,有些歉疚:“抱歉,我私下问问后厨能否多备一些。”
这是薛皙第一次看清少年的长相,少年的面容和他的声音一样柔和,他跪坐在旁边,双手自然交叠放置在腿上,微微侧头望过来,看上去乖巧又温顺。
薛皙心想,这并不是少年的错,少年只是依照命令行事,不该归咎到他身上。若是真要怪罪,也该算到那个恶毒又疯癫的的老板头上。
“如果不是你们老板下令,后厨应该不会克扣我的伙食。你帮我便是违反命令,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薛皙平日里粗枝大叶成习惯,这次是他少见地设身处地为一个刚见两面的陌生人周全考虑。
少年的回答是低头沉默。
薛皙能理解他的苦处,摇头拒绝:“不用费心,如果你真可怜我就陪我说会话吧,一个人在这待久了怪无聊的。”
“不是可怜。”少年丝毫没有迟疑地说,话语一出口,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小声解释,“少侠不用担心,我们这些在楼里挂牌的人,后厨偶尔也会通融的。”
“少侠若是无聊,我自然是可以陪少侠聊会天,只是……我不能在此地待太久。”他颇有些为难地地笑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自然弯起,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少年指尖轻轻将碗碟推到薛皙面前:“少侠赶紧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虽然菜肴看上去清汤寡水的半点引不起食欲,但薛皙吃到嘴里却发现好吃得紧,入口鲜香、咸淡恰到好处,他眼睛发亮:“你们这的饭菜还怪好吃的,比八珍食府的还好吃!”
薛皙走南闯北见多各地特色美味佳肴,嘴也被养刁了,能做到让他满口夸赞属实罕有,可见诀玉楼大厨的功力。
吃过美食,腹中饿得越发明显。
薛皙瘫在地上,脖子上的锁链碰撞的响动清晰可闻,他单手支着头丧气地问:“你们老板究竟在想什么,是不是把我忘在这里了。”
他微微仰起头,在抬眼的瞬间愣住。
少年乌亮柔顺的青丝垂在肩头,衬得一张脸越发小巧精致,乌黑羽睫下的眼波如坠玉砸在平静的湖面。
少年将脸颊边碍事的发丝捋到耳后,缓慢地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敢说,谁也猜不透老板的心思。”
薛皙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指望从少年口中得到什么确切答案,毕竟,少年若是在那疯子手下被看重,也不会被派来做给他送饭的杂活。
一双漂亮的眼睛斜斜觑过来,似有踌躇,薛皙直截了当地问:“你看我,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犹豫片刻,少年从食盒底部取出一小支药膏,道:“我上次来见少侠身上带伤,便准备了一点伤药,可以活血化瘀,如果少侠不嫌弃可以用上。”
少年将药膏递过去。
薛皙抬手接下,少年自觉转过身,背影对着薛皙,留给他一片独处的空间。
药膏散发着苦涩难闻的气味,薛皙嗅觉灵敏,能闻出里头的几昧药材的确针对薛皙的伤有着治疗的效果。
他解开上衣,露出半边雪白的肩膀,
“后面那块我碰不到,就劳烦你了。”
少年笑容僵在脸上,握木盒的手慢慢收紧,装药膏木盒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
“我粗手粗脚惯了,怕加重了少侠伤势。”他试图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薛皙不知为何有点乐,他神思发散地想,少年看上去细手细脚,力气能有多大?
他只当是少年太拘束了。
薛皙让他放宽心:“你大胆来,我皮糙肉厚。”
少年笑容渐渐消失,他垂着眼道:“那便请少侠多担待。”
“嘶——”少年一指头戳下去,直接让薛皙倒吸一口凉气。
见状,少年立刻缩回手,面色愧疚:“是我不知轻重,少侠还是自己来吧。”
薛皙没想到少年手劲儿完全不像他的外表一般柔弱,这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额头上冷汗直往外冒。即便如此,他却白着脸强撑道:“没关系,你继续。”
下手至少使出七成力的少年:“……”
天塌了这嘴还是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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