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势如游龙展惊雷,二人交手间,盘在褚菀腕间的佛串绳子被不慎拉断,檀木珠洒落在地滚入火焰中,转而化作大火的一部分。
飘扬的灰烬飞出,落在薛皙的发间、眉梢,被他手一扬随意拂去。
“薛少侠抱歉,对你出手并非我本意……但你也能看出这里的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随时可能危及性命,在这里与我动手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何必呢?”褚菀苦笑着劝道。
她说的是实话,烈焰已经完全蔓延开来,这间佛堂随时有坍塌的风险。
褚菀话音刚落,本就摇摇欲坠的房梁上一根断柱径直砸下来,差点落在薛皙头顶。薛皙险险躲过,但由于周围已经被大火包围难以落脚,他的手臂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灼热的火焰烫伤。
更糟糕的是,这根正在燃烧的柱子挡住离开佛堂的去路,如果想出去,就得从蹿到半人高的火焰上跨过去。
换做是平时,这点高度对于薛皙并不难,可四面呛人的浓烟和仿佛可以将人蒸熟的热浪无疑是让难度直线飙升。
现在已经不是想不想出去的问题,而成了能不能出去的问题。
“救个人倒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没有任何准备就莽着冲,不如先预定一副棺材,至少还能挑选自己喜欢的材质和样式。”
清越的声音打破此刻的僵局。
薛皙惊喜与担忧交织,被烟熏过的圆眼湿漉漉望着火光中渐渐清晰的身影:“阿慈!你怎么亲身涉险?在外面等我就好了。”
进来的正是余慈,他身上环裹着一张被褥,被褥吸饱冷水,**地从他头上重重盖下,边边角角还不断有水滴落在地。
这样只能短暂地隔绝火焰的直接接触,时间久了冷水被高温蒸发,反而可能被蒸汽烫伤,所以余慈进来后就把被褥甩到正在燃烧的木梁上,火焰被强行压下腾出一条较为安全的通道。
“还不过来。”余慈面色不虞,这里面空气着实刺激,他侧头忍不住咳嗽两声。
薛皙下意识看了一眼褚菀。
见状,余慈脸色更差劲了,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强压下杂乱的心绪,转而对褚菀淡淡开口:“即使是因为一些……理由赎罪,你又怎么确定对方需要你这种‘赎罪’的方式?”
褚菀身形不稳,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明明从未和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心声,余慈的话却如同锋利的刀刃直直刺穿她的心肺。
“容我冒犯一句,这场火究竟是虚假的自我安慰还是真正让对方解气,褚小姐,你分得清吗?”
这种近乎自虐或献祭的求死方式,余慈见过不止一次。总有一些人会被过高的道德感套上枷锁,对自己要求做到白璧无瑕,但凡周围有人受到伤害就立刻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余慈之所以往这方面猜测是因为侍女有些古怪的态度。
一开始他以为侍女只是因为害怕被迁怒,但是当看到侍女见屋里的人迟迟不出来以为褚菀已经命绝便要自戕去陪她,余慈便预感褚菀的性子会和他曾见过的脾气倔得要命的老头有得一拼。
这些人啊……骨头硬,不肯轻易屈服,唯一的软肋是……
“褚小姐若留在这,你旁边这个傻子或许就留在这陪你了。”余慈说着,白了薛皙一眼。
这混账,净给他添堵。
薛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想反驳:不是的,他还不至于犟到这种程度,明知是死路还有往里钻。
但薛皙看出来了,这明显是一种劝告褚菀的话术,于是乖觉地闭上嘴,只在心中记着一定要找余慈把这件事掰扯清楚。
余慈温柔地缓声道:“还有院子里褚小姐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女,此刻正哭着要下去陪你……”
褚菀神情恍惚更甚,轻声呐呐:“可我已经安排好了退路,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因为怜惜她独自陪自己守在荒寂封闭的院子里,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褚菀的早就为这个遭受过灾厄磋磨的小姑娘铺好了路,她拿着信物可以畅通无阻地离开这,别庄里备下的东西足以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同时褚菀还留了一封信,一封只有她家人看得懂的信,信里的内容她家人看过后应当是不会再因为她的死牵连任何人。
褚菀以为自己考虑周全,可她没想到,侍女会不肯离开。
余慈轻轻叹口气。
他猜的不错,老头也罢、褚菀也罢,这些人或许自己都不清楚,黑暗里人性的一点光可以引人如飞蛾扑火。
“你听到了吗?她的声音你比我们更熟悉,褚小姐再不出去她就要进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余慈话里的真实性,随着周围梁柱、家具一样接一样地倒塌,屋子里的人眼瞧着下一瞬就有被活埋的危险,那呜咽声越发悲痛欲绝,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傻愣着作甚?继续在这里散步?”余慈言尽于此,旋即递给薛皙一个不善的眼神,兀自转身离去。
求死者难救活,他费这么多口舌,若褚菀执意要留在这,也是个人选择。
薛皙没再乱瞟,疾步匆匆跟上余慈。出了火场,薛皙哥俩好似的用自己肩膀撞余慈的肩膀,语气里透着委屈:“阿慈你方才好凶,明知道我落在后头也不等等我。”
余慈没理睬他,虽然没有黑脸,但没有如往常挂着笑脸,可这就已经让薛皙莫名心头一紧,他两只手按在余慈肩头,郑重其事道:“我以后绝不会以身犯险,你理理我嘛,阿慈。”
低垂的眉眼神色不明,再抬头余慈表情缓和了许多,他的视线越过薛皙看向薛皙身后——女子清瘦的身影从火光中出来,随后被守着门口的侍女激动地握住手腕。
“小姐,你没事就好……”侍女哭到哽咽,眼泪糊满整张脸,“小姐您明明教我应当珍重自己的性命,可您为何却轻易放弃?”
褚菀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抬手捋顺对方脸侧凌乱的发丝挽,温柔安抚:“此次是我错了,让你平添担心,这里人多,暂时不用你帮忙,去厨房帮我烧点水吧。”
侍女的心神刚刚一直挂在褚菀身上,此时却像是意识到某件事,略有几分慌张地埋下头,有些刻意地将面容藏在发间,若是观察得仔细,能看见她手指难以控制地颤抖。
另一双手覆上去,盖住了这份并不引人注意的颤抖。
“阿慈,你有在听我说吗?”
脸颊被两只根手指钳住,略显强硬地抬起,余慈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被迫对上薛皙盛着不满的眼睛。
薛皙起初只是想让余慈看自己,但是捏到余慈脸颊后注意力就被他脸颊上的软肉吸引了,明明脸部线条很清减,摸上去却是柔柔的,触感很让薛皙惊奇,又忍不住捏了捏。
余慈其实想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用向我保证什么。
他张了张嘴,一开口却道:“忙活了这么久,有点累了。”
火势太大了目测压不住,即使扑灭了也没有多少东西残存,既然不会波及到周围的建筑,这种情况下任其燃烧直至自己熄灭才是最好的办法。
夜风夹杂着冷意穿过四肢百骸,冻得余慈打了个寒颤。
余慈此时的形象不太好,在进去救人前他用水缸里的水把自己也浇湿了,头发一缕缕贴在颈侧,脸上发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水草又像爬上旱地后快要渴死在岸边的鱼。
而这些是为了自己造成的。
余慈救他,也已经是第二次了。
薛皙一想到这心脏一下变得格外柔软,浑身的血液却莫名如沸腾般急剧奔流,手上力气不自觉加重。
余慈微微蹙眉,拍了拍薛皙的手背,示意他赶紧撒手,他们现在像什么样子。
薛皙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可他觉得心里那股劲却没有散去,反而愈演愈烈,这种感觉太陌生,完完全全占据了他的思维。
“阿慈,手疼,帮我吹吹吧。”在那股奇怪的感觉推动下,薛皙将手伸到余慈唇边,语气可怜巴巴地卖惨,“刚刚着火的柱子倒下来,不小心烫伤的。”
手臂上被火燎过的地方已经起泡,伤口边沿血肉模糊,看上去比较严重。也不知道薛皙脑子里想什么,伤成这样不赶紧治疗竟然还能在这里开玩笑。
余慈无视他的胡扯,寻府里常驻的大夫拿了烫伤膏丢到薛皙怀中:“再不抹药,等着伤口溃烂吧。”
……
就在余慈几人逃离火场不久,褚钰一家、暂居府中的风浮山庄弟子及稽司府辑役都先后赶到各出其力。
到了后半夜,火势终于完全灭了,只留下一地断壁残垣和焦土。
“在下谢过诸位,今日突发状况,招待不周,请各位见谅。”出面道谢的是褚钰的父亲,他吩咐下人将客人们都一一送回去,同时还命厨房准备吃食和热水。
余慈和薛皙不多逗留,将空间留给褚钰一家人,虽然火势停息,但经此一遭这家人内部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二人回到自己歇息的地方,薛皙声称为了防不轨之徒盯上余慈,自告奋勇要来替余慈守夜,放着自己房间好好的床铺不睡,非得要缩在余慈房里的矮榻上。
因为年轻,个子还未抽条得长,少年躺在矮榻上并不觉得狭窄拥挤,反倒是稀罕地在上头翻来覆去,最后转身面向余慈的方向。
烛光摇曳,两人之间帷幔浮动,薛皙只能看见余慈隐隐约约的剪影映在上面。剪影半侧,乌发垂落,如披着一身顺滑的绸缎。
“阿慈,你觉得茶楼里会不会讲起今夜的事?”薛皙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语气却透出些许激动和兴奋。
行走江湖的侠客,被说出书人写进故事里,已经是常见的基本操作。
余慈略微沉默,他没有薛皙这么乐观,但也懒得打消薛皙的积极性,随意点头附和。
“可万一写书的人胡乱编造怎么办?岂不是毁我名声?不行不行,倒不如我自己找人写,故事得按照我说的来。”薛皙眼瞳发亮,突然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将咱们行侠仗义的经历编撰成书,故事就从我们相逢开始,嗯……不过得稍稍润色一下。”
余慈默不作声,耳边是薛皙不停在嘀嘀咕咕。他从未知道,一个人可以如此聒噪。
“阿慈,你认为我亲自执笔如何?”薛皙兴致盎然地拉着余慈探讨,“这个故事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什么什么双侠传?”
余慈:“……”
余慈:“不好,俗。”
“你们……你们……”系统欲言又止,“你们”半天也没说出个结果来。
随后余慈听到一阵铜钱碰撞的声响,仿佛有人将铜钱数完后一枚枚用麻绳规整串起来。
“系统你在做什么?”余慈停下手里的动作。
系统“哦”了声,细声细气道:“我在模拟攒份子钱,比较有仪式感。”
余慈:“?”
系统的机械音中透出如死灰般的绝望:“虽然我计算分析能力不行,但我直觉准啊。”
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嗑你俩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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