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罗心里计算了下,看了眼边上吓晕的人,干脆无视岔路,大步朝着前方行去。他可不想再碰上七情试炼的人了。把自己吓晕了不说,他这边还觉得突然冲出来眼泪鼻涕满脸的人可怕呢。
而另一边的百冽华此时则正在一片怪石嶙峋的沙漠城镇中四处隐匿穿行,好似在尾随着什么人。细看四周繁闹的市景,原来在他视线聚焦之处,有一抹粉色修士身影,粉人身后跟着一位少年。那少年的相貌与气质都与百冽华如出一辙。
而在他们面前,有一名浑身血迹斑斑的修士双手被厚重的锁链紧缚着,瘸着一条腿,正狼狈不堪地奔逃,口中还呼喊着救命。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搭把手。
细看的话,就能看到那名染血修士的下身还有一条蝎尾,竟然是化人的妖兽!
而在他的身后,四蹄踏地声急促地响起,好似有不少人正在追杀他。
那少年前头的粉衣人见到此景,踱步一个飞身纵跃将捆在修士双手拖拽的厚重锁链以一柄碎金重剑扎断。
极其霸道。
粉衣修士拉起摔至地上的蝎尾人就朝前奔逃。却在两个呼吸间被身后人追赶上,他们将两人团团围住。
粉衣修士抄起重剑,四周人的血液飞溅,身姿有如在红色碎花中起舞,酷飒非常。战圈外的那与百冽华容貌酷似的少年见到此境况,眼中也闪过钦羡神色。
追赶而来的修士中间有位领头人,当即大喝,“来者何人?!此乃沙蝎之妖,毒死乡里数百人,我等今日特来老巢清剿这些恶妖,无干人士休要插手!”
粉衣修士冷笑回应:“既要害人性命,有本事就别叫他人看见。有人躺在我面前向我呼救,那我就要救!”说完揽着地上的蝎尾修士,就利落清敌,远离战圈。
身后被重剑扫过之人,均觉莫名筋骨僵硬,无法动弹。
战圈外的少年也紧随其后,“娘亲……此人听上去好似残害过不少人的性命,我们还救他吗?”
粉衣人侧过身子,眼眸坚定地看着少年:“华儿,你记住,我等并非神,亦无资格决定谁人该死。 ”
粉衣人说着神情闪过一丝对自身医术的狂傲自信,“况且,既是出现在我等面前,就说明此人命不该绝!”
少年听完并未点头,目中仍有不解。粉衣人瞥他一眼,道:“你来看,此沙蝎脱皮烂骨,眼白泛蓝,这是中了何毒?该用何药?”
少年沉吟一声,想了想道:“沙蝎依理毒抗极高,却仍是中了奇毒,普通解毒草恐怕无法起效,这……华儿不知,望娘亲指教。”
“去沙土之下寻些蓝石蜗来,回来我要听到为何这味药中需要蓝石蜗的分析。城外西南沙窟中会和。”
“是。”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百冽华垂头笑笑,这试炼还算温柔,开场起初,这算是先给他回顾一下初心吗?
与人为善的初心……他自是不会忘记的。
原来,眼前幻境中的少年,正是他百冽华。而眼前的画面,则是过去经历他与娘亲远游经历过的事情。
百冽华思绪闪过,眼前画面如同浮云般飞速闪过。
等少年回到洞窟,突然看到那蝎尾青年竟已转醒,紧紧裹挟着他的娘亲,蝎尾从旁环绕,弯钩尖刺直指他娘亲的背心。
小百冽华吓了一跳,扔下药持剑就要去杀,但当他走近才发现,原来那蝎尾青年竟然紧紧揪着娘亲的肩袖,依偎在她的怀中啜泣不止,“我,我活下来了啊……”
一个估计活了至少有数百年的大人,竟然在与其比之身形略娇小的他的娘亲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啜泣声直钻入年幼的百冽华耳中,百冽华无法形容他心中的滋味,就好像世界所谓的正义善恶在此时面前,都黯然失色。那人泪水中包含着的,只有一个生灵对自身生命的珍惜与得到救赎时,那单纯的感动。
待沙蝎恢复半晌可以动弹后,便与母子两道别。
“娘亲,我不明白,我等虽为医者,但首先是人。”小百冽华看着沙蝎的背影,目露寒光,“那妖兽承认了他自己残杀过百人的行径,我们救他是正确的吗?若是他日后再去危害世人怎么办?”
粉衣修士轻叹一声,摸着百冽华头道:“恶人也有可怜之处,如果我们这些行医之人不把恶人当人,就没有人会去救他们了。那样的世界是非常可怖的……”
小百冽华懵懂点头,他仍然不明白。在当时的他心中,善恶分明才是世间常理,无人救恶人也就无人敢行恶事,那不是很完美的世界吗?
时过境迁,百冽华眼前的幻境画面已然来到了数年后,小百冽华也已成一名翩翩少年郎。
百冽华盯着同样是一片粗粝沙地,只不过与曾经的沙城不属同一地界,他和娘亲刚才在沙漠中央救出被困入凶恶的沙暴蛇巢穴中的五名修士。
百冽华看着画面中酷热刺目的阳光,突然眼神一黯。
他有一个很酷的娘亲,他从小就知道。与娘亲一同游历各界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回忆。善恶之事见多了,娘亲每日的谆谆教诲他也铭记于心,当年娘亲心中那些难懂的道义,他也隐约明晰几分。
但是即便是这样技艺高超的娘亲,也终有离开他的一天。
当时他们从沙暴蛇口下救出几位修士,却漏掉了寄居在他们心中的贪欲之蛇。那几人见娘亲身上异宝众多,起了贪欲。
百药阁远水难救,当落入残酷的百米沙浪陷阱,即便是修士也很难凭借术法逃出。
哪怕是如今的百冽华,见到眼前此景,都不免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也有些畏惧于当时溺毙的感受。若要说世界上的死法他最讨厌哪种,必要属被沙土活埋。好似身体的寸皮寸肉,都在被大地怪物的细碎牙齿撕磨吞没。那种经历,百冽华再不想尝。
被埋在沙地时,他无声呼喊过,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有没有人可以帮帮他。但那一片荒野,娘亲都危难当头,又还会有谁能救他呢。
就在再次呼吸到**空气的那个瞬间,他好似顿悟了一般,若要说他以前从未想过自身该修何道。那如今开始,他便有了最初的理想,他想要世间所有正在受苦的人,无论善恶,都能被人拯救到,与他一样,能感受到这份重获新生的感动。
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被拯救。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因为没有人去拯救他人的世界,便如同这荒漠,多么可怕啊。
娘亲为救他,用了百药阁中的禁术:千药聚心。以自身大部分的血肉催生出茂盛的药藤,吞噬四周如海底风暴般阔野的沙土。
而之后根基大损的娘亲却无药可医,只能卧病于床。
百冽华仍记得当时的自己,整日阴郁寡欢,几乎就要生心魔。他娘亲终于有天发现不对劲,就把他喊来。
百冽华坦白说出了心中的郁结:“娘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阻孩儿去找那五人?不能复仇的孩儿就好像被割去了感知快乐的器脏。”
“傻华儿,你是病了。需要吃药。”娘亲这样说。
“药?”
“是的,药方就是……娘亲的抱抱!”她说着一把将百冽华抱了个满怀,“开心从来不需要什么器脏。你若想要它,它永远都在你的身边。”
娘亲身上淡淡的药香让小百冽华安心了下来,但他也很是倔强,“那恶有恶报的正义由谁来贯彻呢?他们做了坏事,我就要抓到他们,给予惩罚。”
“那若一直抓不到呢?华儿就要一直眉头紧锁,当个小老头儿吗?”娘亲弯目笑笑,“冤冤相报无了时,那就让冤仇轮回断在我们医者手中。”
见百冽华仍有些不甘,她叹声道:“……华儿,这天底下,什么都会变。但只有生死,乃智之根本。死后,带给自己、带给他人的,便只剩虚无。不要让复仇成为你的全部。活着已经很痛苦了,而死亡,会带给别人永痕的虚无与痛苦。这,绝非医者所为。你若看不透这点,便不要修这医道。”
当时的百冽华鼻子一酸,娘亲这番话语,就好像把他从复仇的重担中拉开,告诉他,放弃仇恨,自己也依旧可以是他自己,反而被复仇的信念紧缚着寸步不行,会把自己路走窄,会让自己的世界更加昏暗。
那种在心灵上被拨开云雾时,感受到的舒畅与温暖,让小百冽华心中对自己想成为的人有一种更为明晰的形象确定:他要用复仇做坏事的时间,来让自己变强,他也想要成为娘亲这样可以被人依靠的人,想要成为给他人带去同样感动的人。
而实际上,后来的百冽华再回到那城,偶然也听说了原来那五人早已死在了其他争纷险事中。
最后,娘亲的死去,也让百冽华更加坚定了绝不杀人的本心,因为就在娘亲闭眼的那瞬间,百冽华感受到了一种钻心的痛苦,那种一片虚无带给他的痛苦,远比之后任何人给他的伤害都大。
他当时甚至想,如果世间真有原罪一说,那死亡才是最大的罪恶。
擅自死亡,留下活着的人,才是最大的“恶”。而导致他人死亡的,便是“恶”的爪牙,与病症毒物一般,是需要医治的存在。
他不想让他人也感受到这种痛苦。
百冽华思绪闪过,闭目再睁,他已然站在最初的一方火梯之上。
他的初心,不是某一个时刻突然这么觉得想要成为那样的人,而是在从小的耳濡目染中,总有那样一个人,有着自己敬仰的气质与对应强大的手段和能力。他只是心中明晰地知道,自己想要成为那样的人,为世人渡去感动之情,脱离苦难的人。
这就算是通过第一关了啊。百冽华垂头笑笑,她娘亲是一位真正的医人圣者,能治愈伤病,能疗慰心灵。
但是自己……百冽华想着,如同明月般的弯目却隐有一股高寒之意,高寒中却带着满满的悲伤。
上辈子多少人对自己的背叛与仇恨、怨念与嫉妒,等等等等,一一经历过来后,他已不想去辨明那些恶意具体是哪种了。
因为他明白,人与人的想法与立场不一样,善恶之观就也不同。那些事情并没有给他带来特殊的痛苦,但仍旧让他觉得一片虚无。
“娘亲啊,孩儿空有奇丹妙药,却已无疗人心魄的勇气了,孩儿好累,世人的心,可真难懂啊。”
再活一世,治伤救命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不让人死亡成为了他心中唯一的执念。而对于他人灵魂的救赎,他已然做不到了。
因为正误良善,他辨不清了啊……
想起卿无忧事件中,当时自己一心想着要找出阵眼以防嗜禁大阵真的启动。事发之后的日日夜夜,他无一天不在扪心自问,当时,真的只有一种办法了吗?要知道,他当时……竟然对那卿无忧,没有说过任何劝服他的话语,一言一语都未曾出口。
只因当时的他,正如没能阻止上辈子灭世的魔门尊主一般,竟然不知道该对失去挚爱的卿无忧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要做的是阻止阵法发动,其他的,竟然一片空白。若是自己也失去了挚爱,他又会做些什么呢?
百冽华看着茫茫的前路,一个岔路口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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