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重开宴15

先太子案后,宽松平和的法治氛围就此终结,各处开始严刑峻法。

诏狱里押满了官吏,日夜哭啕,直到重刑之下,气息奄奄。

来了此处的人,生死不由人,不吐出东西,纵想寻死,亦不可得。魂飞汤火,惨毒难言。

人进了北镇抚司,死便成了一种奢望。

分明占据京中要道,来往之人却避之如蛇蝎。

它默然、静然,冷眼俯视着京中的热闹。

道路宽阔,两侧石雕雄狮伫立,甚至无需护卫,来往之人,尽绕着它走。

这是一匹缰绳只掌握在陛下手中的猛兽,张口必见血。

秦均行自侧门进,内里的人并无诧然,依旧在忙自己的事,似乎并不在意关押朝堂要犯、高官要员之地,多个与之无关的人。

秦均行走过狭长林径,至一玲珑飞檐下,推门而进。

门无锁,只年久失修,发出颤巍且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声音惊扰了内里正悬腕提笔之人。

漆案前,一人笔稍顿,抬眼看来。

大庆遍满血腥气的衙署,那人五官却精致如玉刻,长发流泄而下,淡雅如水墨。

“天下之大,百姓之众,段镇抚使歇一日又能如何,何苦大年夜依旧笔耕不辍。”秦均行揶揄挖苦。

这人现任镇抚使,辖管北镇抚司,直面天子,除诏狱外,监掌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之事,虽是从四品,权力却并不弱于锦衣卫指挥使太多。

那人笑看他,眸光流而不动,淡淡回:“既食君禄,自当忠君事,在朝上体圣心,入衙下解民困,岂能因节气而改?”

这般说着,笔却搁置在黑石山形笔架上。

案前灯烛明灭。

段劭解了笼在身上的鹤氅,取出温了一夜的酒,与其对饮。

秦均行十岁时曾因伤病回京小住,二人那时相识,情谊颇深,几年来,纵在两端,书信亦不断。

段劭父母皆亡,他本要斩首,但因家中出事时,年纪太小,模样又过盛,辗转送至京中,准备处以宫刑后,调.教一番,送到娘娘处留作哄人。

他命好,被贵人瞧中,带入了锦衣卫。

只那位贵人,却是位实打实的公公,位高权重,为圣贤所不耻。

世人憎恶北镇抚司,文人尤甚,恨刑具打断了他们与生俱来的筋骨,他们掌握着大庆的文脉,遍地门生故吏,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遑论遍地盈沸的口诛笔伐。

段劭垂眼,睫间一痣又现。

那痣浅淡到极致,抬目消隐,垂睫方现。

秦均行常因此时与其说笑。

说段劭本是美玉,奈何天不作美,偏生瑕。

屋内光线昏淡,炭火也仅有一盆,堪堪取暖,二人饮酒取暖,浅谈些京中旧闻,直至三更夜半,秦均行推窗,罡风凛冽,擦脸而过,二人斟饮一番,身子渐热,又皆习武,并未觉冷。

北镇抚司离京师中央不远,目光所及的远处,是一众官员府邸。

正逢新旧交替,焰火不歇,此起彼伏,欢笑如声浪,遥遥传来,相隔数里,依旧可闻。

秦均行笑:“昔日有诗言,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尽兴不归眠,今日一瞧,方知所言非虚。”

他还是第一次在京中过年。

段劭轻笑:“你若在侯府,瞧见的景色,远比我这好。”

“说过来寻你就定会来。”

秦均行双臂环在胸前,将身子懒散搭在窗棂。

他的家,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

秦均行搭着眼睫,隐去内里情绪,“我心疼你,你又不是不知。”

养育段劭的人,乃司礼监掌印太监卢辛,陛下的御前红人,日日侍奉在跟前。

今日宫中宴饮,又兼御宴赏赐,京中二十六卫尽数待命,到了五更天,又要出宫祭拜天地祖宗,更脱不得身。

除夕夜,他不想段劭孤零零的。

段劭哑然。

这话说出去,他怕是又要被人好一顿攻讦。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都可怜。

那群人怕是不能活了。

段劭起身,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手持大氅走至窗前。

秦均行笑他。

吹风如何,最多头昏半日,何至于如此娇气。

大氅仍在他身上,秦均行被罩了一脸,正要给他丢回去,忽听段劭开口。

段劭:“陛下的意思,明日要大赦批囚犯为宫中增福,二十六卫都算作御前人,明日少不得让你御前见驾,别因小事触霉头。”

他说的没头尾。

秦均行却怔住。

大庆如今律法严峻,天灾**都少予恩赦,他二十九上值时,宫中亦未有恩赦的消息放出。

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短短一日,地覆天翻。

“祈福?”秦均行笼眉,迟然。

“娴贵妃有孕。”

字眼轻飘,却如巨轮入海,掀起滔天巨浪,秦均行猛惊,勃然色变。

锦衣卫行缉捕谳狱、侍卫天家之责,刺探军情、收集情报方面,是大庆卫所里的翘楚。又有卢辛在。

他消息来源,远比众人想象的多。

秦均行心猛跳,良久无声。

娴贵妃,有孕。

五字在脑内盘旋呼啸。

“……多久了?”声调微哑,秦均行问。

“已满三月。”

秦均行嗤笑:“瞒得可真紧。”

胎像坐稳了,才肯吐露。

娴贵妃,父族不兴,只是一七品县令,无法提供丝毫助力,即便当初选秀,侥幸入宫,也无人注意,认定她掀不起波浪。

谁也没想到,陛下竟偏宠至此。

无子封妃,再封贵妃,只因着一张貌美皮囊。

从选侍到贵妃,只用了五年,权胜一时,自己生扶持了一批人上位,还与内阁攀上交情。

卢辛今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向下半级,秉笔太监正是娴贵妃的人,且陛下愈发倚重。

此人若说憾事,便是无子。

她入宫,陛下已年过四十,子嗣一道,力不从心。

贤贵妃退而求其次,攀上了生有四皇子的宁妃。

她野心过甚,不愿屈于人下,自不肯投靠皇后。

先太子谋逆后,储君之位空悬数年。

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储君之位,约莫要在宁妃的皇四子,与皇后膝下的皇五子闻钰中抉择。

朝臣本多属意闻钰,可娴贵妃如今表了态度,暗中扶持,局势又莫名起来。

秦均行的祖母,是当今皇后的亲姑姑,两家情谊深厚,自然扶持后党,也便是五皇子闻钰。

秦均行轻点头。

娴贵妃入宫七年,近乎专宠,终未有孕,寻了许多丹师入宫,以未见效。

未想,陛下年近五十,会得一子。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天下间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喜悦难抑。

段劭:“不出明日,此事怕就会传遍朝野,陛下的意思,不仅要禀告天地祖宗,还要昭告天下。”

秦均行垂眸,“那孩子若是命好,就该投胎成个公主。”

陛下老年得子,又有娴贵妃在,今生富贵无虞。

只怕命薄,成了皇子。

届时,娴贵妃定会不遗余力,扶其登位。到时局面,真的是你死我活,终要带走一个,方肯罢休。

段劭看一眼他,见其神色郁郁幽微,笑言:“你真不回家?天尚未亮。”

除夕守岁,通宵达旦,天亮方歇。

第一年归京,就不在家中过年,他父亲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阵鞭笞。

秦均行抱着大氅,视线不经意掠过手背疤口,半天不吭声,良久才回:“不回。”

回去做什么?

他再无看万家焰火、满京璀璨的心,也不想吃酒,关窗转身。

他向罗汉榻走去,欲栖身躺下,却触到大片挨挤在一起的硬物,约莫一指宽,两丈长。

动作停住,秦均行掀开轻罩其上的纸张,见是一丛丛削好的竹条。

“你这是……?”秦均行怔了会儿,实在没想到这东西能用来做什么。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可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行犯。*

其下诏狱凶名,天下皆知。

全刑,有械、镣、棍、拶、夹棍五种,还不算黥刺剕劓阉割六大酷刑,刑讯审问,惨酷备至。

许多刑拘更是罔逆人伦。

内里许多刑具,都是特意研制。

秦均行本意去抓,思及此,手指微顿,以为是做刑具所用。

段劭抬眼望来,清淡道:“扎灯笼。”

三字钻入耳孔。

秦均行宛若见鬼,连娴贵妃的事都忘了。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在大年三十,在诏狱里,扎灯笼?

“这么惊讶做什么?”段劭问。

秦均行:“……你什么时候学的?”

段劭不语。

秦均行便没再问,北镇抚司做的事,有些是天家密令。

段劭却再道:“二十二雪忽骤,院子里的竹被压折几根,我瞧着可惜,就削了烘干,做了竹条,准备制两灯笼。”

秦昭昨日来给他送年礼时瞧见,说过了年要来学,亲手做一盏莲花灯送人。

秦均行沉默。

有卢辛在,段劭并不缺银子,日常吃用,样样矜贵,这么节省做什么?一根竹子才几文钱?

“你想做什么灯?”

“还未想好。”反正无论做什么灯,都要用竹条,先削出来,并无不妥。

“我听说今年流行螃蟹灯,鳌腿皆可动,几大豪商已提前在迤北大街定了铺子,准备兜售。”

段劭并未想好做什么灯。做什么,对他而言也并无区别。

但听秦均行所言,觉得此灯还挺有趣,拿出两张未裁的宣纸,提笔画图。

半个时辰,细节图跃然于纸面,但有细节不能敲定,拿来竹条尝试。

手指翻飞,不到片刻,露出雏形。

秦均行十分诧异,瞧着天色尚早,长夜漫漫,总无意趣,便将竹条抱至身上,仰躺在罗汉榻上,跟着段劭学。

他直到次日晌午方回。

他并不喜过年。

遇见亲友,彼此尽要叩头拜年。

京中更满是长辈。

他提前两日写好了敬贺正旦的飞帖,交给亲随,百姓士绅间彼此遇见,叩头拜年无错,官员总要顾及礼仪脸面,尤其是京官,附近住的多是同僚,真叩头拜年,次日怕就要喜事变丧事,生给折腾死。

由此,生了约定俗成的规矩,除夕五更天一过,主家便会在门口贴一红纸叠成的袋子,上用漆墨书“接福”二字,专门用来收受各府送来的贺帖。

此举也称望门投帖。

秦均行回府,未从侧门进,特意行至正门,取出红纸袋里各家送来的贺帖,秦家旧交的名单,他已要来,写下的贺帖也已由亲随依家送去,但怕有疏漏,不由再核检一番。

手中一摞的红帖,尽是世家贵族的恭贺之言。

张王李赵,惊人雷同。

秦均行做事,想来过目不忘,扫过封皮,便知此人是否在自己誊抄的名单中。

直到瞧见某一封,本只扫向落款。

沈。

动作微顿。

本该丢在一旁的拜帖,被他打开。

谢谢小天使投喂的营养液,谢谢37978453~

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尽兴不归眠出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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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重开宴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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