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面食做得很清淡,一条腌鱼躺在碗沿,汤汁被洇成淡淡的棕色,清翠的葱花飘在汤面。

尽管司徒浪浪理智上并不想吃,但生理上还是被这鲜香的味道击败了,在睡衣外头套上白天穿的短T,跟丁放走下楼。

海岛上的小村落,安静得就像在世界边缘,浪声滔滔流转,头顶上一盏古旧的吊灯,随着半开的窗里溢进来的风,缓慢地晃荡着。

丁放吃饭很快,也沉默。

司徒浪浪同样吃得很快,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小厅中间的小桌子上,头对着头,稀里呼噜嗦面。

吃完一碗,丁放抬头看她,昏暗灯光下,眼睛黑白分明。

“吃饱了?”

就那么一碗面,司徒浪浪当然没有吃饱,但她矜持地放下碗,“吃好了。”

丁放于是又低下头,稀里呼噜嗦面。

肚子里沉甸甸有了东西,暖意烘托得发际线处浸出汗珠,司徒浪浪抽空想到,丁放十六岁的年纪,又是这样的体格,能吃多少都不奇怪。

但他非要说夜宵做多了,问她吃不吃。

显然,只是他为了让她吃饭想出的借口。

太容易被识破,反而有种笨拙的真诚。

她不由自主盯着眼前的少年黑乎乎的脑袋,渐渐出了神。

丁放低着头吃面,额前碎发被汗打湿,他察觉到对面的视线,竟然不敢抬头,手臂上线条崩得很紧,直到汗珠一滴滴滑落下眉头,迷了眼。

头顶的吊扇许是因为太过老旧,忽然啪嚓卡了壳,惊醒了司徒浪浪。

她揉揉脸,呼出一口气:“我先上去了。”

丁放点点头,司徒浪浪等了会儿,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心中一叹,真是个闷葫芦。

要是让谭臻韵见到了,估计又会搬出那套“太内向对人生没有帮助,要开朗”的言论。

她默默走上楼,走至楼梯一半的地方,忽然心里一动,转头往下看。

木桌旁,昏暗灯光下,瘦高的少年还坐在原位,正微微仰头看着她。

见她忽然转头,他一时不察,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受惊的神色,迅速眨动了两下。

头顶的吊扇又发出啪嚓一声轻响,截过灯光,在他窄瘦的脸上打出一道明,又一道暗。

司徒浪浪笑了,对他说:“晚安。”

转身上楼,海风混着咸湿空气,带来少年一句轻不可闻的晚安。

***

也许是被这碗清汤小面慰藉了肚皮,司徒浪浪这天夜里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

二十几年,她第一次没有按时早起,直到房门被敲响惊醒过来,才发现已经中午了。

她心里第一时间涌起一点负罪感,随后又想到,其实根本也没什么事情要做。

嗤笑一声,长腿裹了被子,翻身闭眼。

房门再次被敲响,这次还配合了丁放清清朗朗的声音:“吃饭了。”

哦,还得吃饭呢。

饭桌上,又是丁志诚和丁放两个人,没见到卫芝。

注意到她的眼神,丁志诚解释道:“他舅妈在生蚝场上班,晚上才会回来。”

吃到一半,丁志诚也许觉得太过安静,清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问:“那个,司徒小姐,你是不是来旅游?”

见司徒浪浪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又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本来没什么好玩的,但丁放从小在这长大,可以带你逛一逛。”

司徒浪浪下意识想拒绝:“他不上学吗?”

丁志诚很是愣了一下,这才说:“七月了,他……放暑假。”

暑假,真是遥远而陌生的词汇,司徒浪浪哦了一声,念头还没转过来,就见饭桌上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瞪着两双大眼睛看着她,眼里都带着些忐忑的期待。

她哽了一下,“那,好吧。”

这句话一出,丁志诚像生怕她反悔,动作极其麻利地收拾了桌面,几乎是赶着两个人出了门。

海风悠悠,日头正盛,司徒浪浪和丁放站在门口,沉默了足有好几分钟。

半晌,她叹口气,主动开口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丁放表情认真地想了一下,“没什么好玩的。”

“……”

司徒浪浪指尖搓了搓。

丁放看着她,问:“你来这里,本来是想干什么?”

司徒浪浪老实说:“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儿干什么。

最后一场比赛以后,高哲给她联系了康复教练,教练人在湖苑市,她本来很不是很想去,但因为高哲说过几天要来盯着她,这才不情不愿到了湖苑市。

不过高哲工作忙,要等到两三天才能来。她呆不住,心里烦,摸着就来到湖苑市隔壁的海城,又在动车上看见一则小小的广告,说海城有一座小生岛,原生态,自然风光甚美。

广告上还说了什么她也忘了。

只是想远离城市,远离那些璀璨的灯光,那些无休止的提问和揣测。

司徒浪浪思考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捏耳垂,此刻她就在这么做,白玉般的耳垂上,没有打耳洞,被她手指不断□□,有些泛红。

日光毫无遮挡,她微微眯起眼睛,眼里像蒙着一层雾,视线漫无边际看向远方。

丁放移开视线,看向遥远的天际线,“岛上有个潜水店。”

那也是小生岛上唯一的潜店,店长就是他的游泳教练。

司徒浪浪思绪清晰起来:“那我们去看看?现在可以潜水吗?”

丁放说:“店长不在,他出门了。”

“……”

这对话当真是难以进行下去,她放弃似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那就随便逛逛吧。”

丁放点点头,忽然又说:“等一下。”

说完不等回答,他急匆匆跑回屋里,里头传来丁志诚隐约的声音。

是有东西忘了吗?司徒浪浪有点不耐,抬手遮在眉头。

这段时间以来,她脾气实在算不上好。

好在丁放没让她等很久,不过分钟,他已经从门口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少年跑动时,带动了午后滞闷的空气,伴随他身上海洋的味道,以及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

跑得太快,他喘息稍微急促,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给你。”

是她那顶帽沿很宽大的遮阳帽。

他的手真大,松松握着她的帽子,那帽檐也显得不那么宽了。

她戴上帽子,“谢谢。”

“……不谢。”丁放似乎很少回应这样的话,语调都不太自然。

小生岛真是好小一个岛,不过两个小时,腿长步子也大的两个人已经把整个岛都逛得差不多了。

司徒浪浪这才发现,丁放住的地方好像还是整个岛上视野最宽阔的地方。

岛的另一端,远处隐约有礁石或者另一些岛屿,突兀地出现在漫无边际的海平面。

丁放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没说话。

司徒浪浪问:“那是什么?另外的岛吗?”

丁放摇摇头:“不算岛,没有人住。”

那是珊瑚礁的尸体,路面嶙峋,没有沙滩,也没有人居住。

正说着,两人走到一家小店面前,司徒浪浪鼻尖嗅到甜香的气息。

她探头看去,是一家连店名也没有的小铺子,门口放着一个随便的小黑板,上头用粉笔写着“绿豆冰。”

夏日炎炎,她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丁放注意到了,往店里喊了一声:“阿婆!”

他回头解释道:“这是阿婆自己住的房子,前厅改成了买绿豆冰的地方。”

半晌,里面传来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又等了会儿,才走出来个满脸皱巴巴的阿婆。

看见丁放,她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脸上快皱出朵花来。

司徒浪浪闻到她身上有绿豆的香甜味道,刚刚意动,手机响起。

高哲来电话了,她接起来,往旁边走了段距离。

“怎么了?”

高哲那头有些吵,竟然还能听到她这边海浪的声音:“你真在海城?”

司徒浪浪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高哲说:“昨天鹤鸣请客啊,还好我机灵,才没在谭姨面前把你给卖了。”

司徒浪浪皱起眉:“她请自己家里吃饭,你去凑什么热闹。”

高哲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听出来是司徒鹤鸣。

两个人在那头说了些什么,又传来司徒鹤鸣的甜笑。

过几秒,高哲问她:“你刚说什么?”

司徒浪浪忽然就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秦哲其实也不在意,他那边热热闹闹,周围尽是人声。

“对了,康复教练那边我估计去不了了,临时有事,你自己记得跟教练联系,在海城玩几天就过去吧,好好恢复……”

司徒浪浪直接挂了电话。

回过头,丁放就站在小店门口,黑润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要吃吗?”

司徒浪浪抓了把后脑勺的头发,在烈日下走了好久,汗水都把那里湿透了。

她烦躁地说:“不吃。”

丁放眼睛又眨巴了下,一时没说话。

少年人宽肩长臂,站在原地,让她不自觉想起泳池。

也想起游泳。

但她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听到想到有关游泳的任何事情。

少年的沉默只是加剧了烦躁感,她深深呼吸,胸口起伏,片刻后终于用不是那么恶劣的语气说:“不用陪我了,你回去吧。”

说完她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走掉。

丁放跟了两步,前头女人倏然转过来,指头不客气地点着他,“别跟着啊。”

炽烈的天气里,岛上一丝风也没有,像是连海浪推动的动作都陷进闷热的气氛里。

她迈着大步走开,宽阔的裤脚扫开一片沙粒。

丁放停住了,看她渐渐走远后,转头对阿婆说:“要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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