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府

无论人前人后,李大将军从不轻易品评人物,能得他青眼的必非凡品。

然而得铁面王认证的“绝色美人”此刻周身正打着冷战,上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强打精神急匆匆赶往平安里的住处。

所幸街道上人马稀少,没谁瞧见美人儿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总算抢在夜幕降临之前到了家,陆瑜惊魂甫定,“砰”地关好房门拴紧门闩,背靠着木门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间屋子为他一人独居,没啥好怕的。

陆瑜谨慎地低头查验,除掉衣领处被谭家恶少抓得有些凌乱之外,并无异状。

方才好险,他轻拍胸口,一颗怦怦乱跳的心逐渐安定下来,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久违而熟悉的面庞。

大将军他……瘦了。

尽管只是遥遥一望,陆瑜明显察觉到李瑾俊朗英气的脸上遮不住的疲态,原先丰满的两颊凹陷下去,下颌角的线条更为峭硬突出,似乎清减了不少。

缘何如此?

他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半年未觅踪影,莫非将军是去了甘泉关?

可是自两年前梁宛两国缔结和约以来,西北边境一直太平无事,难不成是辽东那边……?

天色愈暗,一阵恻恻阴风从狭小的天井口呜呜地吹进来,彷如地府大开百鬼夜哭。

一丝与夏季不匹配的寒气莫名透入骨髓,陆瑜不由打了个激灵,每月望日的“畸变”将准时造访,他无暇多虑,单薄羸弱的身板快速行动起来。

取柴、生火、架锅、压水……,这些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陆瑜等不及锅里的水完全沸腾,听到“咕噜咕噜”的冒泡声连忙揭开锅盖,用泛黄的葫芦瓢将半开的水一瓢瓢舀进一只半人高的宽大浴桶,伸手试了试温度,感觉不凉便三两下褪去内外衣物跳了进去。

温热的水驱走寒凉,稍稍缓解了些许不适,他合上灵动的双目不去理睬体表的点滴变化,仿佛带了几分掩耳盗铃的意味。

水汽氤氲,王府养伤的那段记忆蓦然回溯……

傍晚替自己解围的倪渊无疑是王府常客,有时李大将军会带这位副将也是心腹密友去探望自己,有时倪渊发觉李瑾不在屋内会径直去院落里寻找主将。

镇北王在外人面前不喜多言,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倪渊来了才与之粗略交谈几句,句句不离边关之事。

印象中李瑾从不曾笑过,喜欢用宽大手掌细细摩挲着他通体雪白的皮肤,且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处箭伤留下的创口……

他能感知到那是一双属于武将的手,虎口与指腹满是粗糙的陈年茧皮,摸在身上像导入一种奇异而微妙的电流,酥酥麻麻,又痒又爽……

不敢、不能再想……

陆瑜遽然睁开眼,浇了几把水之后跨出木桶,抓过架子上的一条毛巾随意擦了擦,尔后就这样一丝不/挂地走进卧室,“咕咚”一下倒在赭红的雕花大床上。

七月十五中元节的晚上,家家闭户,人人避鬼。

室外一片岑寂昏黑,室内一团白光乍现。

先前遭人当街非礼的美少年以蜷缩的姿态平静而赤/裸地躺着,于幽幽白光中无声地笑了。

笑得那么美,那么甜。

那么诡异而妖冶。

镇北王府。

偌大一间花厅里灯火通明不见仆从,仅剩两位青壮男子隔着一张红木方桌对酌,桌上是四样简单的荤素热炒外加一盘酱汁卤牛肉、一碟油炸花生米。

“正巧赶上中元节,这一杯先敬老王爷和老夫人!”

二人先后酹酒于地,以祭奠故去的先人。

倪渊喟然叹息:“十一年了。”

十一年前,镇北王李询于战场上遭宛人暗算身中毒箭,强忍疼痛退回营帐,当晚不治而亡。

主帅亡故军中一时阵脚大乱,时年十七岁的李瑾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冷静与魄力,力主秘不发丧,候至夜半率敢死队偷袭敌营,打得宛人措手不及落荒而逃。

李瑾一战成名,待敌军全线败退后三军缟素为父举丧,孰料出殡时侯爷夫人林琼华竟于灵榇前拔剑自刎,血溅素衣殉情而亡。

一场丧事埋葬一双夫妇,令人不胜唏嘘感慨,而李瑾经此剧变性情更加稳重深沉,望之如饱经磨砺的老将。

消息传至京城,圣上下旨敕命李瑾承袭其父王位及所有职权,朝野内外无一人提出异议,玄武军上下更是齐心拥护。

当时倪渊尚未从军,千里之外的战讯听得热血沸腾,对年长一岁的儿时伙伴李瑾是既同情又佩服。

光阴荏苒,往事悠悠。

现任王府之主李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背后高台的烛光打在他犀利的五官上,勾勒出英挺无双的轮廓,显得眉眼愈加深邃,整张脸呈现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沧桑。

“怀远,喝!”

李瑾高喊着得力副将的表字,话音未落一满杯酒水已经下肚。

年纪轻轻的镇北王喝酒素来豪迈,倪渊眉头微皱,举杯一饮而尽。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坛杏花村很快见了底。

酒劲渐渐上头,倪渊仰脖喝了一大口,放下酒盅深深感慨:“元煜,这杏花村的味道虽美,可哪有咱们宁州的烧刀子带劲儿?”

今日饮酒全凭私情,彼此不分职位高低。

他倪怀远亦为京中世家子弟,却早把与无数袍泽同甘共苦、流血流汗的边庭当作第二故乡。

宁州,甘泉关……

时日蹉跎,不知不觉远离塞外将近两年。

李瑾没有接话,抬眼望向厅外,天色昏黑,时辰已晚;他想起回府时路上的冷清情形,良久开了金口:“今晚不如……住下吧。”

毕竟是鬼节,多多少少得避讳着。

唯有那类游手好闲的流氓纨绔才对鬼神毫无敬畏之心,酗酒撒泼调戏美人。

那美人儿……

倪渊不解主帅泛起的遐思,豪气地一摆手,“不怕!你我多年征战,杀敌无数,见过的死人比活人都多,哪个鬼敢近身?”

只恐……那些死于梁、宛两国战事的无辜冤魂找上门来。

这句话倪渊虽未明言,聪慧如李瑾且为多年的密友兼搭档,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暂且按下心头绮念,朗声吟诵前人诗句,扬手劝酒,“来,喝!”

又一坛美酒开了封。

“再者说,你让我住在这儿,”倪渊猛饮一大杯,嘴角朝外一努,“只怕被那别有用心之人参上一本,搞不好得治我一个结党营私之罪,你镇北王府这块风水宝地啊,我等草民真高攀不起!”

李瑾闻言再度默然。

副将这番话难免包含戏谑和过谦,说得却是尴尬的实情:确实是有许多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皇帝对他……

“元煜,你说说……,兄弟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图得啥?那不都是为了大梁卖命?”

浓烈酒意夹杂积蓄已久的怨愤纷纷而来,倪渊越讲越激动:“这半年来咱们过得是什么日子?给你封个没用的虚衔,号称是督查全**事、协助各州练兵,结果呢?刚到一个地方屁股还没坐热,一道圣旨下来,又得挪个地儿……,这他妈哪是练兵?纯粹是瞎折腾!防咱们玄武军跟防贼似的!”

“砰!”

倪渊说着说着血气上涌,干脆不管不顾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砸,发出巨大的声响。

开席前他们已作谨慎安排:屏退左右,派几名信得过的亲兵守在厅堂之外。

“防贼”二字钻入耳膜,李瑾的眉头猝然一跳,但这份异样神情转瞬即逝,极为缓慢而淡漠地答了一句不太相干的话,“皇上……老了。”

好像“皇帝年纪大了”这件事与他全无瓜葛。

倪渊忿忿不平:“皇上糊涂!提防着我倒还罢了,你可是他的亲侄儿!”

李瑾险些失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即使是至亲骨肉在王权和利益面前仍然一钱不值,亲侄儿又算得几斤几两?

他唯一的亲姐姐栎阳公主李琬在宫禁内颇存人脉,据她传来的秘讯,李谚的身体是每况愈下,尤其气短胸闷的老毛病近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叔父壮年登基年近六旬,这万人景仰的龙位坐了快二十五年,临了到底是要为亲儿子的将来仔细筹谋一番。

梁、宛两国和约定下没多久,老皇帝便迫不及待特派钦差宣旨将他调离宁州,名义上是邀请他回京参加皇室秋狩,其真实意图呢?

叔父为何早不下旨晚不下旨,偏偏捡着两国停战交好的时节,才堪堪记起他这具“弃置”边塞的躯体内同样流着李氏皇族的血?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千古同理,亲侄儿亦不过是给太子上位的垫脚石。

他手握重兵,功高震主,论爵位“镇北王”位列人臣之极,加无可加,李谚当然像防贼一样防他。

李瑾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乾正殿上那把高不可攀的龙椅垫着塞满棉花的明黄软枕,看似宽敞舒适,幼年时先祖父曾抱他上去坐过一次,硌得屁股生疼,**难受得很。

高处不胜寒,他对那位置毫无兴趣。

他若是果真暗藏不臣之心,何苦白白吃了那么多年边关的风沙?何苦领着随他来京的手下亲信不停换防、四处奔波?……

他一边沉思一边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倪渊饶是明知这位爷海量,也被这种拼命三郎式的喝法骇住,忙岔开话头:“元煜!别喝了!明日不去校场练兵了?”

“练兵?不是你说的,这练得哪门子兵?”

“你说得对,老子不练了!”李瑾忽然哈哈大笑,下一秒肃容发令,“传本王的话,凡是随本王从凉州回来的军士,统统休息三日!”

副将顺着话茬答应:“是!”

“来!咱俩接着喝!”

主帅少年英雄,自十七岁执掌玄武军帅印未曾松懈,除重要年节放假一日外从无一天耽搁操练,这情形定是醉了,倪渊哪敢再喝?他只得佯装举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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