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昭那晚回去做了一个梦。
他从一间熟悉出租房里醒来。
倒是没躺在地上,而是自己电脑桌边的单人床。他睡眼惺忪地望过去,电脑还未熄屏,显示着完成到一半的剪辑页面。
他有点迷茫,坐在床上,腿动了动,碰到一把吉他。
吉他外表光洁如新,是被自己好好爱护的。他甚至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弹的歌,很慢很慢的歌,理应也很有情感,可他剪视频的时候觉得唱得好平淡,再加上自己又不露脸,发出去估计是扑街的命。
不过,他仔细看了一下,好像有一根弦断了。
有时间修一下好了。
好吧,吉他的事想完,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按理说,做梦时候会给出一点设定吧?现在这种只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情况是不是有点少见了。
难道是传说中的清醒梦?实在难得,让他想想,先让这个屋子里出现花也花不完的钱好了……
想法一诞生就有回应,不过出现的不是人民币。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人走进来。任昭看过去,那人个子高挑,眉眼温柔,正是……云旗。
他脑子发懵,为什么云旗会出现在这里?
“你醒了?”云旗笑了笑,“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东西?
任昭愣愣地想下床,身体又移动了一下,被子掉落,这才发现自己一只脚踝上套着锁链。
“……”这是梦吧。
云旗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也不说话。
任昭一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他注意到云旗的眼神是灰败的。即便室内的灯是温馨的暖黄,却好像一点也感染不到面前的人,他如玉的面庞温和、平静,一片死寂。
“你怎么了?”任昭问,声音末端带着一丝惊疑的颤抖。
听到他的声音,云旗先是有点愕然,随后摇摇头,自言自语:“居然还和我说话?看来我病得更严重了……”
他说着,朝任昭走过来,很自然地抬腿,跪坐在床边,身体微微前倾,手搭在任昭僵硬的肩上。
面庞凑近,他眼里带着期待:“你还会说什么?”
“你……”任昭茫然地说,“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因为我想来看看你,就来了。”云旗说,“还有问题吗?我知无不言。”
不,他不想问了。眼下一切都好诡异,如果这真的是梦的话,能不能让他先醒过来啊!
“不说话了吗?”
云旗见他沉默,脸上有些失落,“不再多说几句?”
半晌,任昭艰难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这个,我不能说的。”刚刚还自称知无不言的家伙马上变卦,“说了你该讨厌我了。虽然你死了,但也不能讨厌我……”
什么死了?他死了?
他还在思考云旗话里的信息,搭着自己肩膀的人却突然俯下身。唇上落下轻柔的触感,他在任昭充满惊讶的眼中翘起嘴角。
这个笑失去了往常春风般优美的特性,此刻几乎是凄然的。
“虽然有点舍不得,”他冷静地规划着,“但明天得把你拉过去烧了。”
“……”
任昭醒了。
他对着自己床帘的顶端发了会呆。
幸好在被送入火葬场之前醒了。
他翻身,拿着手机坐起来,收到了新消息的提示。
陈蓝:[申请通过了哈。]
陈蓝:[下午见,到时候你借我的卡刷进去就行。]
陈蓝是他在骑行社认识的,来自艺术学院。任昭昨天晚上拜托他申请一间隔音房,没想到通过得这么快。
本来按照学校松散自由的作风,空闲的隔音房谁都能申请,不过后来有些道德水准堪忧人士在里面大行人理伦常之事,此事一时间闹上了热搜。
学校痛定思痛,斥巨资安装了高清摄像头,且规定只有音乐类专业在校生可以使用,申请时要填写详细的申请书,保证自己在里面保持文明的面貌。
多喝开水:[多谢!]
多喝开水:[下次吃烧烤我请你。]
陈蓝:[别烧烤了,再吃我都成烧烤了。]
陈蓝:[下次有事找你帮忙^^你可不能拒绝了哦。]
多喝开水:[。]
多喝开水:[……好的。]
轻手轻脚下床,看了一眼时间,上午九点。余笑已经人去床空,可能又去图书馆卷生卷死了。另外两个舍友不出意外还睡得香甜。
他们宿舍大部分时间只有两个活人在床下,一个是常年在图书馆的余笑,一个是没事就跑出去玩的任昭。
当然,任昭叹息,天天跑出去玩是以前的他,现在的他出去不是去实验室就是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比如待会,他要骑车去两公里外的艺术学院,弹吉他。
实话讲,他不是什么特别狂热的吉他爱好者。
吉他对于他,更多时候是一个摆设,放在自己座位边上,作为一种赏玩的物品存在,真要他起主意拿起来长久地弹,可能需要很强大的驱动力。
上一次是生计所迫,结果收效惨淡。再上一次是为了给云旗庆生,结果最终也没把曲子送出去,还被某人擅自扒了谱,演奏于大庭广众之下……
算了,反正他都快忘记旋律了,就当那首曲子没有存在过吧。
见到陈蓝的时候,这人穿着一身连体工装,上面星星点点沾了一些颜料,笑容透露着农民般的朴实。
“你什么时候转行干美术了?”任昭问他。
陈蓝农民般的笑容收回去:“哦,我刚去做实习回来。”
任昭和他一起往前走。
他很费解,记得陈蓝好像是声乐系的,说话都带着奇妙的共鸣,哪款实习会导致这种打扮,难道是去小学画黑板报了?
“我去剧院了,”陈蓝说,“我去的时候,那边好像出了什么意外,然后就有人把我抓过去做道具,我说我不是来干这个的,他们就说你爱干干不干滚蛋!我寻思就给50块钱一天,他们为什么能这么横啊?”
“但我还是做了,做到一半又有人说表演要开始了,场务缺人,我干得起劲呢又被抓过去,不过后来看到了表演,倒是不亏……”
听起来还不如去教小学生唱歌呢。
陈蓝说着,想到什么,“对了,任昭。”
“嗯?”
“你是不是认识白逸舟?上次我们在益湖骑车,那个找你的人是他吧。”
“……对。”
“哦,”陈蓝好像没有追问关系的兴致,随口一提似的,“我在剧院看到他了。”
任昭不太关心,但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他也实习?”
“……”陈蓝说,“你认真的?白大公子会稀罕50块钱一天的实习吗。”
说的也是,人有时候还是不能太心不在焉了。
“那是去表演?”任昭带上了脑子。
“哈哈,我一开始也以为是,”陈蓝快乐地说,“不过我后来看表演没瞅见他啊?算了不管了,教室在301,你刷进去吧,我要回去继续做道具了。”
陈蓝看起来在全新的领域找到了个人价值,扔给他一张校园卡就精神勃发地回去当黑奴了。任昭目送他一会,刷开了301房。里面居然还放了一架钢琴,他退出去看了一眼,琴房。
可惜他用不着,多少有点暴殄天物。
他放下背包和吉他,找了个座位坐下,房间采光良好,阳光落入色调雅致的房间。
好的,万事俱备。
虽然昨天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他默默地想,但梦嘛,都是假的。云旗那样灰败的脸色、冰凉的手指和毫无生机的语调都是假的,他已经重生了,还和云旗重归于好。
老天待他不薄,从前的一切,不管发没发生过,都可以忘掉。
……都可以忘掉,吧?他对着手中吉他看了又看,吉他表面光洁如新,上面断了根弦。
*
云林:“真的退烧了?”
“嗯嗯,”云旗对橱窗里的人道声谢,提着一袋子药片胶囊和中成药,走出校医院,“接下来几天按时吃药就好了,没事。”
“那就好,一个人在外边,要照顾好自己。”云林那边在上班,手里键盘不断敲击着,“零用钱还够吗?”
“够的,学校看病很便宜。”
“啊,那行。”云林迟疑了一会,“云旗。”
“怎么了?”
“虽然你说你快好了,”她慢慢地说,“可我听你的声音还是那副鬼样子,真的好了吗?”
什么鬼样子?
云旗清了清嗓,怀疑这是他姐不负责任的危言耸听。
“没有吧?我真的快好了。”
“我不是说发烧。”
那边的女声低沉和缓。
“从去年哪天开始,听起来就有点奇怪。是不是那个更严重了?要不要我们再带你去次……”
“不用了。”云旗说。
他说话难得带上了强硬,随后又缓和下来,“之后再说吧,这个学期事情有点多。”
云林没再说什么,嘱咐了几句就挂了。
云旗把手机收回口袋。
他其实很想和他姐说,其实不用使用这种模糊的指代词,直接说有病就是了,他姑且还是能接受此等程度的负面词汇。
不过,家人有意地含糊其辞,再怎么说也是出于某种爱护的好心,他也实在没有必要去不知好歹地提出异议。
就是,真的很奇怪吗?
他又清了清嗓,十分可惜自己不是声乐系的哪个学生,能在路上引吭高歌一曲,在众人惊奇赞叹的目光下证明自己的健康。
他低头,把手机切换到社交软件的页面。
何悦章发给他几篇关于春日音乐会的推文,对其中几张照片赞不绝口,他看了一下,拍得确实很不错,像是哪里请来的专业摄影师,把一场学生组织的音乐会拍得比婚庆现场还繁华热闹。
他随意地往下滑,忽略几张白逸舟的特写,在偏下方看到一张图片,应该是音乐会刚开场的时候,镜头里对准了大多数满面期待的观众,其中一角站着两个熟悉的人,一个人呆若木鸡看着前方,另一个人满面疑惑地看着舞台。
正是昨天晚上的田源和任昭。
“……”好傻,这种照片也传上去吗?摄影师水平有点忽上忽下的。
说起来。
他思考着,任昭和田源,应该是不认识来着?那天发生了什么,让任昭没有和余笑一起来操场,反而是和田源一起……
好累,一定要任何事都刨根究底吗?云旗。
他们两个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别的关系吧,他记得田源好像有男朋友来着。
“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女生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我们现在就分。”
他一顿,下意识抬头。
自己正经过校园内一处人烟稀少的居民区,头顶的树木年代已久,自发形成了遮天的穹顶。澄明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下来,路边冷落着一处涂着蓝色油漆的公共健身设施。
而在一处名为“太空漫步”的设施边上,站着两个对峙着的男女,男生他可能不熟,女生他一定认识。
低丸子头、小个子,声音洪亮又风风火火,这是,田源和她男朋友?
自己寒假的时候充当过田源班上的助教,此刻贸然路过,铁定会被认出,按照田源的性格,说不准又会被拉入谜一样的风波……
云旗放慢脚步,试图用树木遮挡身躯,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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