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148

“……那些派来追杀我们的刺客是北漠当地部族的人,因为熟知大漠地形,又善于驾驭猎犬寻人,所以无论我怎么躲藏,他们总会有办法轻易追上我。我杀的那个人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可惜,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外面天色已经微亮,但浓云却依旧笼罩着客栈。半昏暗的房间里,图坤听着远方狼群那令人不安的叫声,视线略微望向窗外。他看着那些随风散动的薄雾,感觉好像是浮荡在四周呜咽的幽魂。

他沉默不语,桌下的手隐隐握住了刀柄。

“……还记得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宴知洲向后靠在椅背里,似乎不太关心外面正发生的一切,面上仍挂着几分礼貌性的浅淡笑容。他指尖轻点着杯面,闲谈般地说。

“因为在这之前,从来都没有真的拿刀做过什么,结果第一次用刀时就割伤了手。刀刃因为深深嵌进了对方的血肉里,轻轻一抽,就有血像水流一样不停地顺着伤口外涌,沾得满手都是。但比这更糟糕的是,偏偏你的手还抖得不成样子,尝试几次拔刀都失败了,分不清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混在一起,像融化的蜡烛一样黏在你的伤口里。”

宴知洲稍稍松开手,望了眼虎口上那道淡弱的刀疤,难得有些感慨,说:“……但即便如此,就算手抖得不像话,就算对方还喘着气盯着你看,就算大脑一片空白,你也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紧匕首往出拔。”

贺兰图看着世子,桌角忽明忽暗的烛光映进两人对视的瞳底。

宴知洲说:“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

噗呲——

鲜血猛然喷溅在了墙面上,带出一道淅淅沥沥的血线。

陈晔从后死死捂着训练者的口鼻,不让对方发出半点声响。他在喘息间盯着白墙上缓缓淌下的血珠,感受到身前人的鲜血正顺着前颈伤口不断渗出,浸透前襟、衣摆,滴答落地。

外面的脚步声迅速接近,又迅速走远。当那颗血珠接触到地面时,训练者才停止挣扎。陈晔后退了几步,将人轻轻放到地上。

屋内一片安静,窗外的凉风吹散了周遭的血腥味。内室单薄的白纱被风掀起一角,他无声吸了口气,才转过身,看向那个躺在床榻正中间、若隐若现的小身影。

接着,他收回目光,瞥了眼垂在身侧不住颤抖的右手。

·

“……随时会死的恐惧,勒紧心脏的压迫,头脑发沉的愤怒。”宴知洲仿佛在叙述什么故事一般,声音平缓地说:“但比起这些,你更多感受到的其实是希望。只要杀了那个刺客,跳下山崖,然后不停地往峡谷外跑。只要离开那里,你就能活下来,然后见到你为之担心的人。”

冷风吹着窗台上那沾血的帷幔。

“那种希望出现的感觉可以让你忘记一切痛苦,忘记那些鬣狗,忘记残留在耳边挥之不去的笛声,忘记伤口撕裂的刺痛。它会让你一直跑下去,”宴知洲端起茶盏,语气里没有任何意有所指的意思,说:“直到绝望出现为止。”

图坤不由瞟向宴知洲侧颈那道伤疤。

压抑紧张的气氛里,贺兰图却看向了窗外。

·

“……绝境之下,应该没有什么能比成功搏得一线希望,更令人振奋的事了吧?”

主楼的房间内。沉洛站在窗边,看着绿洲的方向,轻叹着说:“他们成功困住了世子和那些训练者,为外面的同伴争取到了时间。先后两次火油成功炸燃就是最好的证明。你刚刚也听到外面那几个训练者的话了,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世子或许真的出了什么事。”

叶星站在一旁,望着灰蒙蒙的楼下,似乎在想着什么,喃喃说:“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走。”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沉洛最后看了眼那处燃烧着的尸堆,随后转过身,轻靠着窗沿,说:“只要那些训练者选择打开大门,除掉外面那几个在这儿附近装神弄鬼的人。那么郑溪他们就有了唯一一个能趁乱潜进这里的机会。”

她朝着房门稍抬下巴,问叶星:“你觉得那些训练者会出去吗?”

“……如果我是那些人的话,我会选择出去看看。”叶星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纱布,说:“直到现在,世子和那些训练者也没出现过。那些本应该躲在绿洲房间里闭门不出的住客,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绕过世子的眼线,跑到了这里。这就代表着,世子一定出了状况,而那些人早在此前就密谋出了一套详细周密的行动布局。”

“……我明白了。如果只是外面火油接连不断地在炸燃,但世子却没有任何消息,他们或许还会认为世子只是一时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费了些时间而已。”

沉洛顺着叶星的话想了想,接着说:“但如果那些身份不明的住客主动出现在这里挑衅他们的话,情况可就变得不一样了。有限的视野和寥寥无几的情报会让他们下意识往最坏的地方想。”

“就像刚刚那几个训练者说的那样,世子也许真的遇到了什么威胁到性命的变故。又或许,就这么守着主楼按兵不动,才是那个对他们最不利的下下策。”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喃喃似的补充说:“……如果把外面那些人的出现看作是陷阱的话,那么疑虑就是最大的诱饵。”

叶星点了点头,“如今绿洲已经失控,那些住客和混在其中的青雄寨也动向不明。主楼内部还藏着客栈老板和躲在暗处观察局势的普通住客。这些人各自分散在暗处,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所有人都对世子恨之入骨。而这就意味着,一旦世子掌控客栈的局面出现裂痕,让他们得以看到联手后的‘希望’,后果将不堪设想。甚至可以说,世子会彻底输掉全局。”

“所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冷静,“如果我是他们的话,就一定会想尽办法修补裂痕。”

“……修补‘裂痕’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迅速清理掉主楼周边那些人。”沉洛抱着胳膊,偏头看着叶星,不得不感叹道:“看来,他们几乎把世子要走的每一步都算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叶星这次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望着天色,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又或者说,是世子按照他们的想法走了每一步。”

·

“当我看到我的母亲就倒在不远处的血泊里,而我最好的朋友却被护在那些刺客身后的时候,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图坤盯着宴知洲,自始至终也未曾看到他脸上流露出任何被背叛的愤恨或其他情绪,那毫无刻意掩饰的从容就仿佛他讲述的真的只是人生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而已。没由来的,图坤忽然想起了那个身份神秘的客栈老板,说:“……杀了他?”

宴知洲摇了摇头,“我扔下了刀。”

图坤话音一顿。

“那把刀是从我母亲贴身侍卫的尸体上拿来的。所以,当他看到我扔下那把刀的时候,就认定我已经认命接受这一切了。”宴知洲轻晃着茶盏,看着水面的波纹,说:“他身边的那个侍卫担心夜长梦多,想要立刻杀了我,然后伪造成当地部落沙匪抢劫的惨剧。但当那个人对着我挥刀的时候,他却突然制止了。”

图坤陡然生出一种荒谬的似曾相识感,但细想下去,却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余光瞟了眼窗外。

“他想和我最后‘说一说话’。”宴知洲像是解答他们的疑问一般,说:“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也一同经历过不少事,以前那些不敢跟家里人说出口的事情,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朋友。即便经历了今天这种事,他也依旧没有变。”

说着,他笑了笑,似乎感到有些无可奈何,说:“他天真地以为这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这是皇权纷争下不得已的牺牲。我既然已经放下了刀,不再去反抗,就意味着我能理解他这么做的‘苦衷’。‘如果换作是你的父亲即将有性命之忧,你也会这么做的’。这是他在走近我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外面的狼群仍在低呜叫着,盖过了周围其他的响动。贺兰图握了握茶杯,镇定地问:“世子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他讲那些自我感动的无用话罢了。”宴知洲似乎来了些兴致,稍稍直起身,说:“其实有一句话他说得不错。他的确没有变,他一直都是那种人,总能清醒地做出自认为对的选择,但却永远也没办法迈过自己良心那一关。到头来在关键时刻犹犹豫豫,既没办法后退一步,又没办法狠下心动手。他每一次都深受其扰,每一次都在痛苦中挣扎。”

“你知道他在这之前,曾对我说过什么吗?”宴知洲问,“他说,背叛是人生中常有的一部分。”

贺兰图说:“所以……”

“所以,作为朋友,我最后一次帮他解决了这个困扰。”宴知洲抬手点了点自己的侧颈脉搏,说:“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用之前藏在袖袍里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这里。他连最后那句话都没说完,就断气了。”

他微笑起来,漆黑的眼底映着图坤剧变的神色,温和地说:“我仍记得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图坤猛地起身,站在身后的两方人霎时跟着拔刀。漂浮在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迅速结了层冰碴。那一瞬间的沉寂里,甚至能听到图坤粗重的呼吸声。接着,就在图坤要拔出匕首时,贺兰图轻轻按住了他。

她看向宴知洲,一如往常柔和的声音在此刻却冷得明显,“……世子是故意走进这里,落入我们设好的‘陷阱’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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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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