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空气犹如骤然绷紧的弓弦,连时间似乎都在这僵持的气氛下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陈召深深看着叶星,而宴离淮正偏头打量着陈召。弯刀斜斜躺在木柜上,映出冷冽的寒光。
那些极尽掩藏的秘密与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在心底深处叫嚣膨胀,伤口失血的麻木却让头脑变得混沌。就像屋子里沉压在三人之间的光影,理智与杀意随着浮荡的尘埃纠缠撕扯,算计与野心在目光中厮杀博弈。
下一刻,光影随着天边滚动的残云明暗变幻,泼溅在木窗上的鲜血缓缓下滑,自窗台侧边汇聚成暗沉的血珠,紧接着,与陈召指尖的血滴近乎在同一时刻坠进半空——
啪嗒。
仿佛一颗无形的棋子落进棋盘,数十天前的记忆在刹那间切进脑海,眼前的画面开始分崩离析,化作纷纷扬扬的碎片飘向远处,随即又在瞬息间变换重组。
周围倒在血泊里的尸体犹如沉进沼泽般迅速被阴影吞没,又在昏光中化为一道道模糊晃动的人影。
“——真是疯了,这是在干什么?!”
“大晚上发什么酒疯啊。有这精力还不如去想想怎么杀了外面那群怪物,在这里搞内讧算什么本事。”
“就是……”
喧杂的议论声仿佛从望不见的远方乘风而来,隐隐约约回荡在耳边。倾覆的桌椅在眨眼间复归原位,紧接着又在两道身影的推搡中再次砰然翻倒,一道鲜血如洒水般喷溅在旁边的窗棂上。
“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快拦住他!”
“这家伙力气比牛还大,根本拦不住——你们在那看什么戏,还不快再来点人帮忙!”
从房间里出来的住客越来越多,可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却盖不住楼下惊心动魄的惨叫。叶星和宴离淮站在木栏边,隐在人群里,望着楼下住客相互厮杀的画面。
下一刻,叶星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响起,说出了和当时一模一样的话:“是刚才组队要剿灭豺狼的那几人。”
宴离淮手肘搭在木栏上,漫不经心地往下一瞥,“这群人可真能折腾。晚上还在狼群面前哭爹喊娘的,现在打起架来倒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两个相互撕咬的住客身上,手中晃动着不存在的长剑、嘴里说着如梦般让人难懂的怪话、残忍到令人心惊的攻击方式……
种种吊诡离奇的疑点就像是从遥远深渊里传来的诅咒,在一道道猜疑的话音中编织出一张无形的巨网,又在惊惧交加的视线下笼罩在每个人之间。
就像无法改变命运里早已既定的事实,哪怕这张巨网会在不远的将来,把他们全部拖进犹如深渊的漩涡里斗得遍体鳞伤,甚至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此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发现那个诅咒的源头就潜藏在自己身边。
“他们果然已经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房门挡住了外面的吵嚷,郑溪拿起木柜上的白瓷摆件,沉声道:“这瓷瓶的位置被人动过了。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趁着我们刚刚出去剿狼时过来的。”
“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陈晔侧身听着门外动静,过了少顷,说:“现在时机正好,我们就这么混进人群里走出去,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郑溪道:“这座客栈总共就这么大点,就算我们今日走出去,顶着这张脸,他们也早晚会找到我们。”
陈召皱了下眉,“他们既然已经发现我们了,必定会想方设法得到那些东西,我们若是现在不走,恐怕他们会对我们……”
他话音突然一止,顺着郑溪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陈晔此时已经换下了那身被狼血浸透的劲装,穿了件游商打扮的素色长袍。脸上也不再是憨厚面善的老实相,而是一副擦肩而过后完全想不起第二眼的普通容貌。但即便这样,他身上那股还未完全挥散的腥锈味也很难不引人注意。
——那是他既能暗中照顾贺兰图和北漠商队,又能在和北漠商队撇清关系的同时,与郑溪交换传递情报而想出的最稳妥的办法。
但这扮演两种身份的稳妥方法却只支撑了不到短短十五天,就被人察觉到了端倪。
“龙潭镖局那几个训练者刚刚出去帮了我们,应该也没什么时间再来这里搜找东西。况且他们压根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若是你训练者的身份暴露,以他们的手段,恐怕会直接动手杀了你,而不是搞这些拐弯抹角的事。”
郑溪用拇指摸了下摆件底座的细微划痕,继续说:“那么剩下的那一种可能,或许是当初盯着你和贺兰图的那群人,如今也跟着到了这里。”
陈晔神色微变,“那贺兰图……”
“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们的目前的身份和北漠商队毫无关系,他们既然只是趁我们不注意潜进房间,想来应该还没确认我们的真实身份。况且北漠商队有苏合那群人护着,他们一直藏在暗处隐瞒身份,绝不会去明着去找北漠商队的麻烦。”
郑溪思考着说:“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逃脱,而是如何彻底避开那些人的试探,回到暗处。在明面上待久了,我们早晚会暴露身份,恐怕到时候也会把北漠商队牵扯进来。”
外面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响,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尖锐的惊呼。陈晔的思绪却在这混乱紧迫的环境里转得飞快,“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像之前那样,找个替死鬼,然后假死脱身?”
近乎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他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行,这间客栈里都是生意人,要么就是闯荡江湖的散客。他们都在等着清剿狼群离开这里,怎么可能去做……”
“只要我们不告诉他们会死就行了。如今已至年关,只要我们给足了钱,他们能做任何……”
“杀人了——!快散开!”
刺耳的尖叫和撕心裂肺的痛嚎霎时混在一起,如海浪般铺天盖地扑向人群,转瞬淹没了一门之隔的交谈声。
余陵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再听清什么,不由烦躁地皱了下眉。他转头看了眼楼下那几个倒在血泊里的人,思量片刻后,走进了人群里。
“师兄,师弟!”
三楼木梯拐角处,余陵挤出人群,走到陈召身边,压低声音说:“和师兄料想的一样,他们的确发现有人进了他们的房间。”
旁边另一青年接话道:“我们只是轻轻挪动了下几个摆件和衣裳,寻常人怎么可能察觉到这些细枝末梢的异常。看来和师兄想的一样,他们的身份绝不止是游商那么简单。”
余陵点了点头,“他们还商量着要趁乱离开这里。”
陈召手肘搭在护栏上,看着下方的景象,淡淡道:“这间客栈就这么大的地方,又没有客房能让他们随便住,他们顶着那张脸,能躲到哪去。”
余陵也附和了几句,紧接着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嘶”了一声,说:“不过,师兄,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北漠商队’,还有牵连到什么‘图’什么东西的。你说他们会不会和北漠商队有牵连?”
陈召稍微一顿,没回答这话,“……你说的是图坤?”
余陵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好像不是这个。”
“贺兰图?”
余陵目光一亮,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却听楼下再次传来一阵刺痛鼓膜的惊叫——
“刚刚那个帮忙拉架的人也被感染了!”
“他、他的脖子全是血,他被咬了!别让他过来,快散开!”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再过来一步我可就拔剑了……”
余陵不由止住话题,此时楼下那个因帮忙而惨遭咬伤的人,正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沾满鲜血的手无意识做着抓握剑柄的动作,茫然地走向人群。
一楼的住客纷纷开始往楼上跑,靠在木栏看戏的住客分不清情况,下意识跟着人群往高处跑,一时间楼梯上拥挤不堪,旁边的青年被人狠撞了下肩膀,险些从木栏上翻下去,“妈的,你……”
“抱歉,抱歉……”
余陵顺着青年怔愣的目光往楼下一瞥,只见那两个游商已经逆着人群走到了一楼,周围被推搡的住客叫骂连连。而那两人仿佛对此浑然不觉,在一片混乱的惊骂声中快步走向大门。
“师兄,你看……”
余陵的声音转瞬被周围嘈杂的响动掩盖。
而与此同时的四楼,宴离淮单手搭着叶星的肩膀,将人护在怀里,顺着人群往走廊的尽头方向走去。
烛灯随着人潮涌动而明晃闪烁,映着她身上那件绣着白色骨花的玄色披衣,藏在衣襟下微微抬起的手臂,以及绷带上渗出大片的黑色血迹上。
仿佛冥冥中有种预感般,宴离淮略微侧头,恰巧与转身的陈召目光相撞。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下意识伸手拉住玄衣的衣襟,挡住了叶星的伤口。
烛影忽闪晃动,人群簇拥推挤,两道身影转瞬消失在了视线里。
陈召握紧了木栏,上一世的种种线索如光影般在脑海里飘忽闪现,最终定格在一道荒唐到难以解释的疑点上——
客栈老板在前世从未和任何人有过接触,为何今世却不顾性命之忧,偏偏去帮龙潭镖局的少主隐瞒中毒一事?
感谢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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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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