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月光透过麻纱质的窗帘，轻轻笼着两道呼吸。
林持清背朝着窗户，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黑暗中看起来好像睡着了。真像平凡一天。
林持清察觉到视线，睁眼见贺浔之神色并无困顿，低声问：“睡不着？”
贺浔之诚实地答：“嗯。”
林持清洗耳恭听，“说吧，在想什么？”
贺浔之于是也侧过身：“如果不是穿越，那这是什么？”
“可能阎王勾错了魂，又把你放回来了。”林持清宽慰道。
贺浔之心里还是沉重着：“那身份证呢？”
“嗯……我觉得是犯错的阎王给你的小小补偿。”林持清沉吟，“要不这样，我帮你搞个新的。”
“你怎么搞？”贺浔之好笑，“你说它是假的，你搞来的才真是假的。”
“那我去法院申请撤销你的死亡证明，大变活人。”林持清瓮声瓮气，没在怕的。
“别闹。”
“你对新身份感到不安吗？”林持清问。
贺浔之思考着措辞，“总觉得不简单。”
林持清明白了，他起身去拿手机，按亮了床头灯。先前趁着贺浔之洗澡他已经查过，想着让人好好休息就没提，这会儿林持清调出地图，打开给贺浔之看，那是本地的儿童福利院。
这可出乎了贺浔之的意料，荒诞中好像又有那么一丝合理。
“居然是这样。”贺浔之靠在床头对比着证件和手机上的信息。
“所以不用担心。”林持清披着被子耐心地解释，“对你来说不是正合适吗，无牵无挂，没有多余的情节。”他双手扣了个引号。
“前提它是真的。”虽然这么说，贺浔之心里的不安还是去了大半。他把东西还给林持清，示意熄灯躺好免得着凉。“对了，我爸还好吗？”
“还成。”林持清突然埋进了被子里，闷声咳了起来，打断了贺浔之的思路。
贺浔之听了，担心人病情加重：“怎么开始咳嗽了？”
林持清缩进被子里又变成猫猫卷，懒洋洋的：“没事儿。刚出完差，就是累了。”他没关灯，指使着贺浔之找另一侧的开关。
“明天你还上班吗？”室内恢复黑暗的一瞬间，贺浔之突然想起刚刚在他手机上瞥见的日期，第二天是工作日，会出差的话小持是在上班吧？
“已经调休了，”林持清回忆着那些好像遥远了的事情，“说起来今天是端午节呢，节日快乐。”
贺浔之回他一个节日快乐，突然反应过来：“过节还出差？什么工作这么糟糕？”
“……不糟糕，公司还不错。”林持清若无其事挪走砸到自己的石头，转移话题，“说起来你还欠我一句毕业快乐吧？”
话赶话到这里完全偏题，贺浔之有点忘记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了。小持有让人安心的本领啊。
闻言贺浔之带着笑意、借着稀薄的夜色看眼前人，说出了对他而言十几个小时前准备好的话：“小持，恭喜你，毕业快乐。”
林持清弯了弯眼睛：“谢谢哥。”
哑哑的、带着点鼻音，挠得人心里泛起痒来。
奇异地，在这种穿越时空的玩笑与真心话里，贺浔之踏实了些，此刻是真实确定的，不确定的明天再说吧。他学着小持的样子把被子拉高，闭上眼睛，像每一次倒时差那样，尝试入睡，尝试相信会有一个明天。
换言之，来都来了。
林持清把手伸出被子搁在两个人中间，轻声说：“别害怕，你不是一个人。如果你害怕，可以拉着我的手。”
贺浔之闭着眼用被子裹住：“盖好，别着凉，变成高烧明天有你受的。”
笑意攀上眼角，林持清舍不得入睡，但他也阖眸，怕再看会被人听见心里的声音。贺浔之覆着他的手掌是温热的，他不会再有恐惧。
事实是他比贺浔之还早入梦。奔波了一天，头痛和发热抽干了林持清的体力，他还大哭一场，真的很累了。但有人接住了他——晚风中落空的，全部降临在他的面前。
天光大亮，林持清意识回笼却不愿意睁眼，还沉浸在亲密无间的梦中拥吻，翻了个身又埋进了枕头，企图续上一续。贺浔之从门口经过，看人像醒了就把他喊起来吃药。退烧贴已经换过两次，库存用光。
林持清一喊就起，直愣愣地在那儿坐着。
他服下退烧药、被人揭走退烧贴、试探额头温度、手里的水杯被取走，眼神都一直黏在贺浔之脸上。见人转身离开，还想拉着不让走，但手最终落回了被褥上。
贺浔之注意到，复又转身坐在了床沿：“你厨房里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
林持清迷瞪着又盯了一会儿，分清了梦和现实，才揉了揉脸，侧身去摸床头的手机。一看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不再管它。
他拉起贺浔之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声音还带着半醒未醒的懵懂：“你能掐我一把吗？你是真的吗？”
贺浔之好笑，又是这句。他依言拍了拍林持清的肩膀。林持清用眼神指责他怎么不用力，贺浔之把手伸他面前，说：“那你掐我一下看看真不真吧，说不定是橡皮的。”
卧室里回荡着贺浔之的低声痛呼。
林持清没继续纠结，心情很好地下了床。不是梦，而且做幼稚鬼好像也挺快乐。
贺浔之本想让他继续睡，谁知道人给他来这么一下。劲儿不小，看样子还不算病重。他也刚起，夜里睡得可没有林持清好，几乎是被拖拽到梦中，屡屡魇住又反复惊醒，一身冷汗睁眼又忘得干净。睡眠质量极差，天亮后索性起床，不再折腾。
半夜里他趁着醒来给林持清换退烧贴，诧异这都没把人弄醒。去客厅拿了温度计一试，才意识到好像被人敷衍了。简直担心昨夜这人是烧得昏了过去。
好在林持清的体温虽然没降下去，但摸着也没更烫，他吊起的心也就将将悬在哪里，眼下给人吃了药才放下一点。
意外的是，昨晚来不及注意，白天了才发现这套房子高层临湖，近八米的阳台之下就是宽阔水面，极目远眺一览无余。
原本深色装修的一屋严肃沉闷也因为这片盛大的蓝而流动起来。日光中，粼粼的湖面闪烁着，看得贺浔之心中凭空生出些感动来。
活着是这样的感觉，以前竟未察觉。
林持清家什么都好，可就是屋子过于整洁，对此主人解释说刚做完保洁，大概自己那些面包牛奶过了期，被工作人员清理一空。贺浔之无奈，这并不是厨房里连调料都欠缺的原因啊。
林持清投降，坦白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我平时都在公司吃饭。”
贺浔之狐疑：“你没休息日？”
林持清顾左右而言他：“公司的食堂非常好吃。”
他装作没看见，避开了贺浔之谴责的目光。又打开软件，早餐的预计配送时间都在半小时以上，干脆带人出去吃。
林持清翻了半天衣柜，好不容易找出两套浅色常服。他让人先穿自己的，又塞给贺浔之两张新崭崭的钞票：“第一顿饭，一会儿想吃什么都请你。”
贺浔之还没有现金已经是稀缺玩意儿的认知，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在林持清往车库走，要开车吃早点的时候察觉到了异常：“这附近没有早餐店吗？”
林持清啊了一声：“不知道。我们去邻里吃，不远，十分钟就到了。”
贺浔之怀疑林持清根本就没有照顾自己，更不用说好好照顾自己了。到了商场，林持清更是看起来什么都没吃过，一副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样子，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最后贺浔之去点餐，装傻的林持清留下占座。
他凝视着贺浔之的身影。看着不可能存在的那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人群中，和服务生交流，回头确认自己的口味，从别人手里接过餐盘，和路人借过走向自己，林持清终于允许自己心中涌起巨大的幸福感。
贺浔之回来了，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刚出笼的小笼包烫嘴，金灿灿的锅贴香气连堵了鼻子的林持清都能闻到。这顿早餐确证了不可能存在的存在。
林持清喝白粥配水煮蛋，两笼小包子只吃了一口。病患这顿早餐吃得比平时多些，还是被贺浔之问是不是没胃口。
“有点吧，嗓子疼。”林持清始终带着笑。转着勺子，他偷偷讨承诺：“以后都一起吃饭吗？”
贺浔之问他你不都吃食堂的吗？林持清笑眯眯地装听不懂，权当他同意了。他们可以一起吃食堂啊。
早餐后，两人下到负一楼进口超市，贺浔之需要生活物品，林持清需要这种需要。两百块显然不够了，林持清成双成对买得过多，连自己原本在用的也都要换掉，好在贺浔之初来乍到发现不了。
把购物袋放进后备箱，林持清不打算就这么回家，他喊住了贺浔之，示意他再回到商场。
到了顶层，电梯开门，林持清目标明确步履轻盈，他细数着要买的东西，边讲边走：“你经常穿的刚好上秋冬系列，来看看。”
回首却发现一个人影也无。
世界按下消音键。
心脏刺痛，热势烧过徒然淤积在他体内的虚弱叫嚣着占领上风。紧紧闭过双眼，林持清颤着手摸到口袋中贺浔之在早餐店递给他的纸巾。
他努力平复呼吸，镇定心跳。
林持清巡视一圈，抿着唇顺着标牌往左侧的卫生间去。他没出声喊，像怕惊飞小鸟。沉默地推开每一个隔间，终于遇到一扇关上的门。
“咚、咚、咚”，他维持着最后一丝礼貌。
“有人！”是不认识的声音。林持清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有人拍他的肩：“你在做什么？”
林持清猛地回头，看到面露疑惑的贺浔之，勉强挤出个笑，比哭好不了多少：“你不见了，我在找你。”
“嗯？我去另外一边了。”贺浔之解释。
林持清垂着头洗手：“这样。”回到商场，他慢慢走着，“下次可以先和我说吗？”
“你这样消失……我会疯掉。”
贺浔之本来想说他夸张，可是想起人站在镜前搓着手指，镜子里病恹恹发着红的一双眼，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答应：“好的，一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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