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李重衡几乎都在忙着准备祭祀的事情,周绥先给周绍回了一封信,告知在坞山这儿自己与外祖父一切安好,寄完信之后便来到李重衡家寻他。
李重衡的小木屋在村子里的最南边,背靠的就是坞山,平常人往也少,若不是夏日蚊虫多,周绥倒还更喜这清净的地方。
屋里并不宽敞,摆件也不多,但瞧着整洁,周绥来的时候正巧李重衡正坐在矮凳上包包子,神情专注地捏着皮饼往里头夹馅儿。
李重衡虽然干的都是些粗活,但实际上他还很擅长手工厨艺方面的精细活。像包包子这种东西,让对自己厨艺没点数的周绥来做,可能是独属于李重衡的灾难。
因为周绥近年来做的吃食都是由李重衡试水。
“周公子,你怎么来了?”李重衡见到投射下的阴影,抬头见是周绥,原本面无表情地捏包子的脸色忽然就挂上了笑颜。
“看看你,顺便把那件外袍洗净了还你。”周绥把那件朱红色的外袍叠好放在柜子上,走过去拍拍手坐在李重衡旁边空的矮凳上。
他捋了一下衣摆尽量不沾地,拿起一张面皮,有样学样地跟着李重衡的样子仔细地包:“正好想起前阵子说好要帮你做新的衣衫,过会儿有空去一趟布行?”
李重衡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周绥将皮往中心卷的手:“不用,哪能让你这么破费。”
“你也知道破费?那为什么不穿?”周绥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不是正好过几天要去见李夫人吗?你穿好看点去见。”
周绥把自己捏好的包子放在小蒸笼里,对比起旁边李重衡包好的,是稍显逊色。
他伸手又捏了捏旁边的褶皱,想把自己捏的包子形态调整一下,结果一个手劲没把握好,最底下直接撕裂了一个口子,最顶上的尖尖也向旁边歪去。
干完坏事的周绥轻咳一声,收回自己的手握成拳,如实评价:“……是有点难。”
李重衡拿起破皮的包子,伸手轻轻捏了下,把馅挤回去封上口,随后又递给周绥一张新的面皮,冷静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刚才的皮我擀得太薄了,再试试这个。”
周绥默不作声地接过,看了几秒皮,随后下定决心再试一次,伸手去拿竹箸,却没摸着,茫然地看向李重衡:“筷子呢?”
李重衡愣了一下,桌上摆的蒸笼和小盘有点多,他一时也没看见,便站了起来朝周绥走近。
“这儿。”他站在周绥身后,扫了一眼,发现了筷子掉到馅碗后面的桌上,被遮住了,随即弯腰去捡。
周绥掌心躺着白皮,忽然感觉到眼前一暗,微微颔首,发现李重衡正以一种圈抱自己的方式去够那双筷子,而周绥整个人像靠在他的怀里一样。
李重衡没感觉到哪里不妥,把筷子收回来后便转身去后面的竹篮里换了新的一把,蹲在周绥身边递给他。
“取少一点点。”李重衡见周绥发愣不动,又把筷子往他面前递了递。
周绥回过神,低低地应了一声,接过筷子继续往面皮上放馅。
馅是荠菜加了点肉沫混在里面。
他回想着刚才李重衡一气呵成的动作,直到下手时才在考虑该往左边还是右边折。
周绥思考了一下,决定跟从本心,往右转着折捏进去。
李重衡就蹲在旁边看着周绥下手,忽然他半直起身,朝周绥挪了一步。左手从身后绕过,轻轻覆在周绥托着皮的那只手背上,右手拇指和食指分别按在他折捏的动作上,领着他一点一点将包子的形状捏出来。
周绥没想到李重衡会亲自上手教他如何捏包子的褶皱,感受到李重衡贴得更近,他死盯着包子,机械性地被牵着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重衡宽大的手心不停触碰着周绥的手背,将他彻底盖住。
以前也不是没这样碰过,周绥更有被李重衡拉着手同奔田野之时,只是两人从来没有这么亲密地肩抵着肩,甚至轻柔地贴着手。
周绥第一次如此鲜明地察觉,李重衡这些年成长得已经远超他心里的形象。
原本合掌相握过同等般大小的手,已经变得能够彻底包裹住他的手,比他更加有骨骼感和力量。
“这样就好。”李重衡捏完带着周绥的手停下,手中的包子不再像刚才那样歪歪扭扭的,随即收回了手,直起身子。
他见周绥没动,又低下头问:“公子,怎么了?”
周绥本来还在发愣,又忽然见到放大版凑近的李重衡的脸,忽然感觉脸上一片烧得慌,瞥开视线往后撤了点:“……你凑那么近做什么?”
李重衡见周绥躲开,眼神一黯,也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对不住。”
周绥听到他道歉,眉头微皱,他本意也不是训人,但看到李重衡略有些失落的表情,又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沉默了良久,生硬道:“一起把剩下的包完,之后陪你上街去做衣裳。”
李重衡这次没有再反对,回头把自己的小板凳搬过来,还察言观色了一下,发现周绥没有生气,才把矮凳放在他旁边,距他一拳距离坐下继续包着包子。
周绥包得很慢,但他包完一个李重衡就会夸一个,搞到最后周绥都不愿意再包了,数了下盘子里略显丑陋的有几个,决定等下悄悄顺走。
李重衡包完最后一个,碗里还剩着馅料,他捧着碗想了会儿,最后抱着它去灶台边又剁了原本剩下的一点猪肉加进去。
周绥去外头洗完手回来,发现李重衡正举着刀往碗里扫肉沫,有些疑惑:“你在做什么?”
李重衡回:“多加一点肉,做肉丸子。”
周绥以为是李重衡要把午饭先做了,便坐在旁边等他。等到李重衡端着炸好的肉丸子放在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不对。
“这是给我做的?”周绥问。
李重衡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在他眼里竭尽所能对周绥好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神色跟献宝一样:“他们都说食香阁都是这么做的,我没吃过,你尝尝一不一样。”
食香阁是坞县镇上最大的一个酒楼,村里除非一般人家有重大的喜事,才会花大钱在那儿摆几桌。
周绥在李重衡灼灼的目光下夹了一个肉丸子,它比刚才那些馅料里的肉多了不少,周绥想起李重衡在往日里也不是那种很经常会花银子买肉的人。
“怎么样?”
“我也没吃过,下次一起去食香阁,你亲自尝尝就知道了。”周绥有心逗他,没做正面评价,“你也吃,记住一下你做的味道,下次我问你一不一样。”
周绥一时脑子没转过来,直接用了自己吃过的筷子夹着肉丸贴在李重衡唇边。直至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撤手想阻止,李重衡已经低头将肉丸子咬了进去。
周绥手一顿,见他没异样的表情,反倒莫名松了一口气。
“都给你吃。”李重衡只吃了一个,冲周绥憨厚地笑笑。
周绥没说话,这肉毕竟是李重衡买的,他不想剥夺他的口粮,本想多塞几个给李重衡,未曾料对方还倔的很,周绥不吃,他就摇着头继续把装着肉丸子的碟子往他面前塞,一副死心眼的模样。
周绥没办法,只好继续自己吃一个,再投喂一个李重衡。李重衡开始还犹豫了一会儿,后来周绥伸着筷子递过来时,他又乖顺地张嘴。
他在这时候总拒绝不了周绥。
两人分食完肉丸子,周绥便拉着他去镇上,直奔布行。
周绥一进门,同老板打招呼:“老板,直接拿最好的布让我们挑挑。”
李重衡见阵仗这么大,怕周绥破费,想摆手同他解释,没想到周绥直接将他推到老板面前:“看看有没有适合他的布。”
老板同周绥是熟人,打量了下李重衡,立马让人上了十几条布匹供选。
周绥挑了几块质地轻柔的缎子,又拿了几块蜀锦在李重衡身上比划,随后指着一块青绿色的问:“这个怎么样?”
李重衡对挑布料没什么经验,以前都是穿最粗糙的粗布麻衣好干活,还耐脏耐蹭,更别说选些靓丽鲜艳的颜色。
“其实,之前的衣服……”李重衡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周绥撇了下嘴,随后默默盯着青绿色的布匹,摸鼻子改口,“……这个好看。”
见周绥正经地点点头,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随后又举着不一样的布料连续问了好几次,李重衡怕他破费,便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可以了,够穿。”
周绥完全没考虑到够不够穿的问题,反正问李重衡他点头了表示喜欢就通通留下,这时候回头再看确实挑了许多。
“那先做这些。”周绥指着其中一条云纹,“那条玄色你喜欢吗?先做这个,到时候要穿去见李夫人,不要再压箱底了。”
李重衡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周绥转身去寻老板替李重衡量身尺,结果时不凑巧,店里看布的人多了起来,前头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岔子。布行伙计也忙得晕头转向,随便一抓给了周绥一条卷尺,问他会不会量。
周绥想了想平常定做衣服时该怎么量身形,前方又是一阵骚乱,布行伙计只好先欠身从屏风后出去处理,留两人在这儿等候。
外头声嘈杂,听着声儿像是揪着布料质量问题来挑事儿的。周绥低头拉直了卷尺,在李重衡面前举了起来。
“我……替你先量?他们不知多久才会过来。”
周绥是第一次说话这么没有底气过,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手心差点要闷出汗。
两人就在这屏风后一隅对立相视。
李重衡的眼神始终放在周绥身上,看他盯着卷尺思考、苦恼,最后又试探地抬头要为自己量身,他毫不犹豫地抬起了双臂。
周绥咬牙,他都已经做出了姿态,自己就只好凭着印象试着照猫画虎。
他上前一步,将卷尺高高举起:“……头低一点。”
李重衡垂首。
周绥顶着李重衡直视的目光将卷尺从他身后绕了一圈,最后一手收束在胸前,一手拿起旁边的毛笔在纸上记下。
接着他又向下,虚虚环抱住李重衡的腰,再将卷尺贴合。
不知不觉间他离李重衡越来越近。
“二尺四……”
周绥轻声记下,正要沾墨,李重衡忽然抬手摸上他的脸颊,用大拇指蹭了一下,轻得像羽毛拂过。
他愣在原地。
“……有墨点。”李重衡轻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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