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云屏息凝神，感觉手掌按在的不是轻薄的门扇，而是随时燃炸的火把。大堂内，身着正式礼服的元郎中刚铺好宣纸，仰头心拟沉重的悼词，提笔欲落轻飘的文字，被声音打断。
“……元郎中？”圣人反应了许久，才在祁王的提示下想起这个因为脆皮而十分神秘的文官。
元伯头一遭如此近距离地直面心底恐惧，手指一抖，被意念按住。他放下笔，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绕到堂中，郑重行礼：“礼部元伯，拜见陛下、祁王殿下。”李虑深愣了愣，转眼看向李绍云：“他在此又是作甚？”圣人没有理会元伯，而是直逼勤王。
勤王开门一瞧元伯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就明白过来，正开口解释：“只是个仪式……”
“哼！父皇，岂能容他说啥就是啥？”祁王早就有所预料，抢先打断，却见李绍云话撂一半就整个人僵在原地。勤王的目光越过圣人一行，向殿外门口远远望去，眼神震悚。圣人和祁王也不解地转身回看……同时惊讶地提起一口气。
里屋。武朵和三公主艰难地把李疾霆塞进一方衣橱。武朵轻声但坚定地向公主交代：“我们得出去，免得他们进来找人。就算是把殿下扔在这，我们都离开一阵，也好过引起他们怀疑、进来搜查。”三公主稳了稳心神，点头与她互相搀扶着起身、彼此拾掇了一下，一齐向外走去。
院中。铜饰进德盘领袍，绛纱对雁凤衔带，瑜玉小佩十三銙，乌皮**白练踝。朗眉星目典则俊雅，拔山立树意气风发。紫府仙姿，堂堂正正。
“……”圣人错愕地瞪圆了眼睛，嘴里呢喃出声，“麟……麟儿？”
韦王府前，大皇子李业成面色平淡，负手独立。
多年不见，他依然仪容肃正、便服讲究。在勤王他们看来，甚至未添荏苒沟壑、烦恼忧丝。依旧是新朝伊始，那副逸群无双、惊为天人的模样。
【清新俊逸国玉树，顶天立地大君儿。
俊美无涛天储副，飘逸宁人黎民心。】
“……”勤王唇齿开合，却只是无意识的无声无息。祁王无比震惊地发问出口：“大……大皇兄？”语气因恐惧而不由得颤抖。
李业成面对圣人两王的疑问和随行内官侍卫的一片怔然，未做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笑道：“今日，这么热闹。看来是我打扰了。”
那突破时空的重重封锁、穿越记忆的翻搅侵扰、无比熟悉、直达心底深处的声线，仿佛一只锋利的钩子，猛地刺透李虑深的胸膛。圣人下意识往那方向蹭了两步，踢到房屋门槛才止住身形。
“皇兄，咳，”李绍云强迫自己回神，清了清嗓子，为继续着手解决当下的麻烦而主动开口询问，“皇兄来此……”却不想被不慌不忙的李业成出言打断：“久等，二弟。可令仪没说会来这么多人呐。”李绍云彻底懵了。
正要从里屋走出的两位娘子听见死寂一般的环境中大皇子晴朗明亮的声音，也一并懵掉。两人趁众人皆专注于院中变故、无暇注意她们，悄悄退回隐蔽处，附耳静候。
“怎么……”圣人面对逐步走近的大皇子，竟然有些胆怯地后退，转向勤王继续问道，“怎么回事？”
“呃……”李绍云听出大皇子有帮他解围的意思，但着实是一头浆糊，期艾半天，干脆甩回李业成来解释，“就是皇兄他嘛……”
李业成接收到信号，轻笑接上：“不过是纳妾而已，私第成礼，不设不拜。怎连父皇都惊动了？”
“……嗯？”李绍云和偷偷靠过来的元伯面面相觑，然后勤王率先反应过来，强忍着才把声音咽下去。
“……啊？”三公主和武朵相视疑惑，然后三公主率先反应过来，拉起武朵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人拉回里屋。
“娶……娶妾？”祁王还没从讶异中缓过来，断断续续地追问，“谁？皇兄你吗？娶谁？”
李业成不显任何情绪的眼神从祁王脸上划过，见圣人也茫然地等待答案，他却不再言语，而是好整以暇地偏向勤王的方向站定。微扬的嘴角把球又踢了回去。
神机妙算、才智降星的元伯头一回充分领会到高懿懿平时听他们谈话议事时候的感受，跟着大皇子的目光，同圣人他们一起看向勤王。眼神里没有一点对自身处境的危急，全是对答疑解惑的求知欲。
“……”李绍云在众人望过来前，猛地闭了闭眼，掩去近乎能喷火的眼神。他只好就着大皇子的话头接上：“回父皇，是三弟生前向大皇兄引荐的娘子。”
在堂中众人惊讶不已的的眼神和院内李业成皮笑肉不笑的凝视中，李绍云终于放松开快咬碎的牙齿，继续说道：“本已完成口头纳采，只待入府。因为三弟突然离世，这才耽搁下来，所以改由公主和儿臣……代为操办。”最后艰难得甚至超乎勤王自己的预估，近乎一字一顿。
祁王吭哧半天，质问道：“还有这种事？这对吗？大皇兄不是禁足在……”他自己说到一半也反应过来。禁足是禁足，没人规定不能纳妾。况且，他仔细回想，似乎那禁足的圣旨里明确说的是‘不得离宫，不得与朝臣、亲王议政接洽’。没有说明具体不能离开哪个“宫”，就根本没有限制李业成在宫内的自由穿行。李吉鸢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见过大皇子，并不是因为圣人勒令的意思，而是因为大皇子自己摆出的态度。
大皇子清楚祁王在想什么。“依旨，儿臣不得与朝臣、亲王议事。”他停在院内，主动道明，还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衣摆，“娘子骄恃，本宫在这空置王府的院外相候已是偏爱。可是……你们这磨蹭也太久了吧。难道要本宫进屋接人不成？”
王府空置，隔空交接。李业成三言两语就把祁王最后一点争辩的希望按灭。
这回就算是因为年纪太小、没咋接触过成年太子的元伯也终于反应过来。宠妾入府，所以擦着规制极限安排了礼部的他作为主持，三公主代女方话事人准备，勤王作为见证人陪同在侧。现在只要顺势把众人的专注点都引导到屋外的大皇子身上，就能避免里屋被查而保全三皇子和他们所有人。如此一来，就需要武朵跟着大皇子……元伯偷偷向后看去，只见三公主正扶着身披粉红褙子、面遮简易皂罗的武朵缓步走出。
“大皇兄，久等了。”三公主莞尔一笑，牵着武朵穿过围观众人。
元伯偏头看到勤王一副快要被气死却又“不好意思”打扰他人的悲催模样，赶紧冲上前，把人撞到身后。“仍是申时，还好还好。”元伯捡起自己全新的礼服人设，站到武朵和大皇子之间现编祝福之辞。李绍云得到提醒，表情上有所收敛，但紧接着开始盯着元伯的背影，在心里疑惑：“嘉恒，就你对这仪式的熟练程度，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私下里反复练过啊。”
武朵逐渐听出元伯是照着迎娶正室的祝词乱改的，眼看要出大错，连忙轻咳警示。于是元郎中仓促结尾，见好就收，撤后一步，拱手相送。武朵僵硬抬腿，同样紧张得心脏狂跳。李业成极其自然地把她轻颤的手收进偏长的袖口一起攥住，领着她跨步出门。
大皇子府与韦王府之间不远，抬眼就望得到彼此的宫门。李业成本打算就这么带着武朵走过去，出门却见自己府上年轻将士立于一简约轿旁，挡在道路正中。这不是他事先安排的，李业成略感疑惑地停下脚步，歪头用眼神询问。将士凑近拱手，低声汇报：“皇子妃说，给开了西侧小门。”李业成愣了愣，最终轻笑一声。
武朵被拉着搀扶上轿，隔着面衣隐约听到大皇子同那侍卫调侃：“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人日出游湖上十首
【宋】杨万里
放闸冷泉亭，抽动一天碧。
平地跳雪山，晴空下霹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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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四十二章 平地雪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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