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晁十三年,隆冬。
归渊下了一场交错的雪雨,分不清是白皑的雪,还是透凉的雨。只觉冷风有意席卷进衣襟,寒气猛然刺入筋骨,冻得人直哆嗦,最是难耐。
恰是格格不入的镇南将军府邸祠堂,升起了一把烈火,灰烟登时飘窜。
将帅嫡女‘江姚’正被倒悬在火焰跟前,烟气子熏得她猛烈呛咳,冷热交杂下本就惨白无力的面色愈发透露出死气沉沉的病气。
那双布满红丝儿的黑眸,闪动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毫无血色的唇角勾勒出一抹即勉强又讽刺的笑意,似在朝笑这无情的家族听信谗言,竟将她绑了折辱。
因前月余,将帅‘江慈岚’杀敌归城,还未在府邸歇脚片刻,便匆匆协同家眷前去朝京寺烧香,只为祛除身上邪气。
途遇跛脚的算命先生,张口就要为江姚批命,说她五行逆乱因果律断,谓之“克星命”,会予将军府灾祸连绵。
然需在祠堂院中将其倒悬大火前,再正妻赐字入小火盆烧尽,妾室用盐染长鞭抽打二十血痕,方能逆转星命,破除祸事。
当家主母李大娘子对‘克星’两字极为抵触,也最是不信张口就来的定命。可她不敢忤逆笃信补命之说的江慈岚。只是冷声道了句:“一个病弱娇怜女,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边上的孟姨娘听了,嗤笑出了声,拧着眉挖苦道:“姐姐这是说笑了,谁不知当年德妃美人一尸两命,是因何丧命的。”
一尸两命被咬字的极为突出,早已忘怀的旧事被提及。彼时,皆是唏嘘声慢起。
五岁那年。宫中盛举春花宴,共邀达官显宦协家眷入宫赏花,自那时江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自小就聪明,但娇弱怕生,微动身子便会猛烈咳喘,被人挨得近了些也会嚎哭不止,但那日却极为不同。
她不仅不知礼数,还因被他人贬低而恼羞,一拳就揍了上去。此后,她的行为举止便愈加异常。
行经所处的德妃瞧见江姚生得招人怜爱,便抱起了她抚慰。被抱在怀中的江姚就这么怔怔窥望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悄然露出诡笑之容。
一瞬,德妃无息暴毙,连并腹中胎儿陪丧,于此妃子一抱怀中克死,‘克星’骂名谣传鹊起。
无人知晓缘由。
也因此倍受德妃宠爱的六皇子从此记恨上了江姚,日日想着怎么将她活剥生吞。
自那时起,为了赎罪,江姚便被家母常年禁足,除去每日规定时辰,前往寺庙匆匆烧香拜佛,就再无任何走动,就连吃食也常年清淡寡欢。
那日凑巧与家父一同前去,不巧竟引起了争端。
“罢了,下月初按照先生要求张罗,不得怠慢。”江慈岚发话,惹得嘀咕的人只好噤了声。
这祸事便这么落下了。
就此,书房内。丫鬟有些担忧的看着那正伏案落笔的李大娘子‘李记乔’,终是憋不住问了句:“夫人……当真要这么做吗?这要是打下去,姑娘怕是活不成了。”
‘啧’李记乔握笔的手悬顿空中,不悦盯视着一缕墨香淡漫于宣纸上凝成黯点。思绪停滞片刻后,她才恍然摇头,声音沙哑:“这是她的命,我管不了,当年……她也本就该早死的。”
话间,宣纸已被题上潦草四字‘岁岁平安’。可丫鬟却不明白,明面上夫人明明极为讨厌其女,纸面上却又祝福,这不是相互矛盾吗?
“拿去。”李记乔两指并起摩挲着突跳的太阳穴,眉眼微垂,缓缓吐出一口闷气,不再多说。
丫鬟忙将宣纸接住,应声退去,方将迈出的左脚却微之一顿。祠堂院中,那声音像是含了无尽的委屈,拖长的尾调句句尽是控诉,骤然突起:“命运如此,与我何干!”
“我不认命!”
拔高的音调,似用尽全身力气,才唤出来这么一句不起眼的话。
毋庸置疑,无人关切江姚的燥怒。
她江姚可以做被操控的傀儡,亦或是任人踩踏的鼠辈,却做不得就此认命的颓靡女子。
她不甘,也不愿。
若非忘记自己的真正出处,她也不会在这里停留余栽。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不认命也得认。”牌位面前,江慈岚跪得笔直,强势威严下总是让人觉得他难以接近。
江姚咬着唇,脑内充血的厉害,胀满晕疼。好一会儿才闷声呼出:“我不认…我不认!”
恍惚间,她的双眸像是升起了一股嗜血又冷冽的杀气,凝视着火焰前忽闪着萧条的背影。
“打——”瞬息,充满强硬的腔调被江慈岚淡漠的吼出。
果不其然,孟氏姨娘‘孟知艺’得了令,眼底掩藏已久的欣喜,终于显露。
她把手炉放置一旁,取下浸了盐水的长鞭,嘴角上挑道:“大姑娘,可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天生煞星命,姨娘也护不了你。”
话音方落,长鞭就顺势反复抽打着衣帛。本就穿得单薄的江姚身子一颤,霎时间盐水侵透绽出血渍的皮肉,痛感刹那翻腾竟让她清醒了好一阵。
唇底嘀喃:“呸!封建迷信”。
“轰——”
须臾间,似夜幕临近。天际竟开始泛起黑浓云霾。锃亮的雷鸣奏附耳畔,猛风斜卷着愈大的雪雨想要破窗潜入。
这一刻,他们捂了耳。
却遮不住,府外幼童轻快空灵的欢笑。笑声越是悠长越是惹人觉得惶恐、瘆人。
孟知艺听了顿时脸色发青,肩颈僵缩,手中的长鞭也跟着弃落在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居然踉跄的连路也不会走了。
一向注重礼节的她猛的跪趴到江慈岚身边,哆嗦了良久才颤声道:“她是不是来找我们复仇了?”
江慈岚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只瞥一眼便闭了目。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依然静跪于牌位前毫无动作,嘴下仍念着算命先生交给他的祛难经。
似在等什么人…。
‘嗖’一只飞镖突冒,竟未受风力影响,直线穿梭于绳索间后狠狠插入墙壁。
“本殿下来寻你了,阿姚姐姐。”
一道明朗的少年男声灌入耳际,在坠落实地刹那江姚看清了来人。
那人身着红色戎装,高束起的发随风飘逸,策步驰来仿如疾风般冲着她这个方向而来。
还未落地。麻木的身子便被紧紧圈入怀中,热感顿时升起,知觉终是回了温。
“季辞,你也是来夺我命的阎罗吗?”
江姚依偎在季辞暖和的怀里,细小的手紧拽着他的衣袖,随口的胡话虚弱到声音都快消逝了。
季辞下意识的将她又搂紧了些,眸色明显的阴戾凝视着正前方那道笔直的身姿。心中了然,这就是百姓口中那个慈悲怜民护国的将帅江慈岚。
果然与名讳毫不称配!
“六殿下,此番前来有何贵干?是要与我等一同祛除灾难吗,这怕是要脏了殿下的手。”
这下江慈岚终于有了动作,他舔了舔干涩的唇面,面无表情的起身行了个礼节。
“大胆!”当下听了这话的季辞原本不怎么舒展的眉间又收紧了几分。
随后又察觉到自己似乎过于紧张了,于是闲散又意有所指道:“江姚还轮不到你们来替我了解,她只能由我亲手折磨。”
不等季辞再度开口,江慈岚已经讪讪点头,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附和道:“自然是,自然是。可殿下能否禁了这府外的孩童声,有些许吓着家内妻眷了。”
话未完,他又接着说:“还请殿下上前附耳几句?”
季辞神色微顿。他怎么知道府外的孩童是自己安排的?
而后抛了个眼色给侍卫。
紧着又眯眼,将江慈岚上下打量了几番。
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虽迟疑,却还是上前附耳细听。
好在这一切的始终,本就是一个局。亲眼目睹这场闹剧,再好不过了。
一直默视这一切的李记乔,透着尾窗不知站了多久。
不经意间指甲已扣紧了窗沿,缓缓低声哽咽,对着江姚方向轻起唇齿:“她自小就病弱薄命,只能祝她平安。”
这话没人听见,就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这话是出自她口。
府邸规格修整的怪异崎岖,书房的西侧角尾窗对角瞧去便是祠堂院中,全过程李记乔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她早已将这个孩子挂念心头,可任旧沉默。
顺着李记乔眸中的视线驰目苍穹。
雪雨已退却,雷鸣已渐消。黑云缠着金光逐步淡薄,驱撒着柔和的暖意掉落在江姚身子上。
惨败的枫叶树下她斜依着粗壮根茎,胸口压着闷血恰在此时终于松快的呛咳而出。
刚小憩着的眸子被暖光微唤醒,还有些朦胧。恰瞟着前方贴耳细语的两人。
她想要得到救助,用着虚弱的声气,试探着微唤:“季辞...季辞...。”
无人回应。
江姚哭丧着脸,她有些崩溃。
迷迷糊糊脑海里不禁泛起奇异的吐槽言语:“我都快要死了,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快送我就医啊!黄金四分钟,strong弟弟。”
甚是奇怪。每每激动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不似这个世界的东西。
外人只当她是中了魔怔,附了神邪,只有她自己知道还有一个世界,在等着她回去。
可她已经不记得那个地方是何地、何名了……
紧接着,江姚脑海里的画面开始涣散跳脱了。
她强撑着眼皮,恍惚的看着面前熟悉的人。“我…好像看见我太奶了……”
那个早已仙逝的太奶奶,似乎正摸着她的头,笑着说:“拯救这个世界吧,阿姚。”
“拯救?”江姚自嘲的笑了笑,压抑的愤怒在此时迸发:“这个世界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然而脑海突如倒海般翻腾起来,画面又开始活跃的变换着。
突然,她又身处在一个幽静深黑的空间里,这个地方特别黑,惹人生畏。
“救救我...”蓦地,一道声音强制唤着她。
被控制的身体,越行越近时。一个与她模子完全一样的女孩出现在江姚眼瞳里。
她瞳孔微颤,女孩的脸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止不住的渗透而出。
她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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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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