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娜娜

六月的天,异常闷热。高考这两天倒是下起了雨。

最后一场英语考完,高中就彻底结束了。高考,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关,总算是跨过了。

一中的保送名额里前五个都是一班的,当然包括温不书,但他还是来参加考试了。

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外面送考的家长乌压压的挤在校门口,等着给自己的孩子们送上一束花。他突然想起中考时,寒蔚沉也像这样在校门外等着他们,那时骄阳正好。

温不书撑伞离开,回去的路他走了很久。雨越下越大,他正好停在公交站台下等着,等了一个小时,他要坐的那班车也没来。

“宝宝快来!”

温不书看了过去。

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忘记带伞了,慌忙进来躲雨。那男生把外套脱下来给女生披上,抱歉道:“对不起啊宝宝,我出门忘带伞了。”

“没事儿,我也没带呢。”女生笑盈盈的望着男朋友,把外套罩在两人头上,笑道:“小点了,我们去附近买把伞吧。”

那对情侣匆匆停留又离开,温不书看着他们跑远的背影,神色淡漠,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他提了提衣领,把下巴埋进去,抬脚离开了。

回去吧。

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今天下了雨,路上人很少,大多急匆匆的忙着赶路,温不书没等到公交车,只好走回去,路过四中那边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模样很眼熟的女生,身上衣衫不整,跌跌撞撞的不知道往哪里走,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那女生像没看见红灯一样继续往马路中间走,突然被人拉了一把,一辆白色轿车愤怒的按着喇叭,疾驰而过,溅了两人一身水。

“蒋娜娜?”温不书想起来了,她是顾惠的朋友来着。他松开了手,抽出纸巾递给她,问道:“你没事吧?”

蒋娜娜没接那包纸巾,眼珠木然的盯着他半响,温不书这时才注意到,她裸露出来的脖颈间,满是可怕的红痕和青紫,脸上也有伤,半边脸颊微微红肿,瞬间,温不书就明白了。

他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蒋娜娜突然对他笑了一下,像黄昏时将落的余晖,她冲温不书说了一句:“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看着她走开的背影,温不书心中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不由的皱紧了眉,他给顾惠发消息说了这件事。

顾惠正和章辉闹别扭呢,高考那几天她没理章辉,担心影响彼此状态就说了句好好考!加油!然后就再也没理过他,给他气的够呛。

这不结束了,顾惠和他解释了一堆,挺不容易的,居然有一天轮到她低声下气和章辉道歉,也就哄了没一会儿吧,她也怒了,愤愤道:“小辉子我劝你别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是吧!”

然后……就演变为她生气,不理章辉了。

看到温不书的消息时,顾惠立刻回了个电话过去,忙问道:“你在哪看到她的?我最近没联系她,刚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到底怎么回事?”

温不书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情况应该不太好。她刚才在四中这边,现在不知道要去哪里。”

“操,那男的不会又来了吧!”顾惠匆忙道:“谢了,我现在就去找她。”

“行。”

温不书挂了电话后顺着蒋娜娜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结果这姑娘不知道去哪了,他正纠结要往哪个方向去,就看见了罪魁祸首的身影——那个□□寒蔚沉未遂,又伤害了蒋娜娜两次的男人。他似乎心情很好,嘴里还哼着歌,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一直在说些污言秽语。

温不书盯着他眉头直跳,想起寒时升上次动手打他那次,想也没想随手从旁边捡了块砖,悄没声的靠近,在那人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的给了他一下,他挣扎着扭头,被温不书扯着扔进小巷里,一连揍了好几拳,又补了十来脚,打到那男人趴在地上哀嚎,温不书才收手,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冲进来几个警察,严厉的警告道:“打架斗殴!举起手来!”

“?”温不书配合着举起手,震惊的同时指着地上人道:“警察叔叔,这是个罪犯。”

那个警察推着他往外走,押着他上警车,闻言道:“知道,上去。”

路上才知道,原来蒋娜娜已经报过警了,警察来逮人的时候正好赶上温不书打完人,那个警察打量着温不书问道:“你是学生吧?见义勇为不是这样的明白吗?”

温不书非常安分的坐着,点头道:“我明白了警察叔叔。”

他被带到公安局做笔录,警察同志问他监护人是谁时,温不书顿了一下,他的监护人一直填的都是寒叔叔和许阿姨,现在已经没人管他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填上了寒武和许银兰的姓名。

做完笔录后温不书也不能走,警察同志告诉他虽然他打的那个人有过犯罪前科,也接到了报警电话,但现在没找到受害人,在案件确定下来之前温不书这还属于寻衅滋事的范畴,鉴于他是未成年学生,且是初犯,情节较轻,不予行政拘留处分。

写保证书的时候温不书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果然还是不能冲动,他之前劝寒时升要冷静一点,不是没有道理的。看吧,这不就应验了吗。

就在温不书写完保证书要走的时候,在公安局门口碰见了惊慌失措的顾惠,顾惠看见他也很惊讶,颤抖的抓住了他,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接二连三的往下掉。

温不书扶着她的胳膊撑住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顾惠那张漂亮的脸骤然扭曲,悲伤的摇头道:“娜娜她,没了。”

一个鲜活的生命,化作一缕烟,一把灰,和着泥土和阳光,重新步入轮回了。

顾惠来报案,她带来了蒋娜娜的遗书,坐在询问室里做笔录的时候把这段尘封已久的故事完整的讲述出来。这个少女死在了仲夏的雨天,身体里埋着腐烂发臭的青春。

温不书一直在外面等她,期间联系了章辉,他赶到的时候非常自责的和温不书忏悔:“都怪我,要不是我惹她生气,说不定她还能早点过去……妈的!”

温不书想说就算顾惠早点过去可能也没用,他现在才理解蒋娜娜最后对他露出的那个笑容,大概是真的,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吧。

已经立案调查了,证据确凿,那男人逃不掉了。顾惠出来的时候还强撑着,见到两人后再度崩溃,章辉搂着她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过了很久,她才振作起来,拍了拍脸深呼吸道:“我要去送她最后一程了。”

温不书和章辉陪她一起去医院,路上买了一束雏菊,纯白的花瓣,内里是充满希望与生机的金黄,顾惠讲述她和蒋娜娜之间的渊源,花儿静静听着。

“我和娜娜好早好早以前就认识了,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她虽然大我一岁,但一点都没有个姐姐样,我当她姐还差不多。”

“……娜娜的妈妈,和我妈妈是非常好的朋友,就是命不好,娜娜的爸爸去世之后,她又找了个男人,起初还好,后来对她们母女越来越差,娜娜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得了病一直拖着没治,她离世的时候,娜娜才几岁啊?六岁吧大概……”

“她跟着那个后爸,怎么可能会有好日子过。每天都躲到我们家来,受了欺负挨了打只能和我倾诉……”

顾惠已经哽咽的喘不上气来,艰难的接着说道:“但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女孩,怕我担心为难就自己扛着,我之前叛逆不懂事的时候和家里吵架生气,她那时候还在劝我,明明她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却还要照顾我的心情……后来,后来她出事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如果我那天不赌气,她就不会跑出来找我……她就不会……”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我一直陪着她,她已经受了这么苦了,为什么就还是不能放过她呢?好多次,我都把她拉回来了,你们看见了,她真的在变好了……真的,快放下了……到底为什么啊……”

没人能告诉顾惠答案,她愤恨的咬牙,一字一句道:“我要他偿命。”

这样的人渣,不配活在世界上。

章辉陪她进太平间见蒋娜娜最后一面,可怜的姑娘,连个亲人都没来,那个后爸早把她忘了,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爷爷奶奶早早病故。到头来,真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

白布盖上的那一刻,顾惠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音,那一束稚嫩清纯的小雏菊静静躺在蒋娜娜胸前,一如她那消散的魂魄般纯洁无比。

温不书在外面等着,给万里拨了个电话。

“怎么了不书?出什么事了吗?”万里很紧张,他之前一直担心温不书会出什么意外或者碰上什么麻烦,后来温不书让他放宽心,自己没那么脆弱,成绩和生活都好好的,万里才渐渐打消了顾忌。

“没事,想找你帮个忙。”温不书神色淡淡的,问道:“你有认识的律师朋友吗?”

律师?万里不理解温不书为什么突然找律师,他不认识蒋娜娜,温不书也没和他多说,只提了顾惠遇上点事,万里没有律师朋友,但他家里有关系,找了个表哥帮忙,很快就有了消息。

温不书让万里直接发给章辉或者顾惠,又谢过他,等顾惠他们出来后,又商量了后面如果要打官司应该怎么走流程,万里说直接和那位律师朋友说案子就行,剩下的都能搞定。

这人有过犯罪前科,又背上蒋娜娜这条人命,虽然已经板上钉钉,但他们毕竟还是几个学生,不找个靠谱点的律师帮忙还真怕治不了他。

章辉送顾惠回家,温不书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最后又看着医院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无声道:抱歉,一路走好。

万里帮忙找的那位律师朋友确实很靠谱,没花多少功夫就帮他们解决了这个事,那男人最终被判了死刑,一连又挖到很其他的事情,他的那个寸头弟弟因涉嫌毒品交易,也判了刑。

寸头进去的话,有可能还会碰到老熟人,之前他认的,那个叫付志扬的弟弟。也在里面,因故意伤人罪被判了几年。

其实那年的事情,指使李奇拍下那些的视频的人并不是红毛,他也不知情,是他的表妹做的,李奇暗恋的那个女孩——付桐羽。

她让李奇拍下了那份视频原本就是为了拿去气寒时升,又得知了她那个没用的表哥惹恼了寒时升,被暴揍一顿,讥讽了他几句。

报应来了,小公主把人当狗当了太久,忘记狗也是会咬人的,她被付志扬报复,小半张漂亮的脸烧伤严重,偏偏报应不爽,她的父亲的生意那边也因意外闹出了人命,又造同行恶意挤兑,很快便宣告破产。而付志扬也得到了因受的惩罚。

已经过去很久了,事情的经过如何早已不再重要。至于结果,就这样吧。

顾惠在法庭上恶狠狠的盯着那人,听到法官定罪的那一刻,并不觉得多么解脱,毕竟无论如何,一颗年轻的生命就这么葬送掉了,死在他手上,两次。

最后是顾惠的家人出钱安葬了蒋娜娜,一切从简,没有多少人来送她,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很体贴,没有吵到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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