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场春雨裹挟着冷冽的寒风降在了温陵,城内的百姓还沉浸在年节的喜悦氛围当中。
城西的封府也不例外,清早西跨院已开始一日的事务,唯有东跨院一片安静。
封家祖上迁入温陵城已有百余年,靠着温陵城沿海的地理位置与外埠做着贸易,又在战时捐过粮草,时常布施,在城里颇得名声。
府内的人口简单,到如今封家主事的是封家老爷封万祯,封万祯先后两位夫人各生一子,前头老夫人生的是封家大爷封伯松,生下大爷后便撒手人寰,大爷与丰州知县之女成婚后生下二子,跟着封老爷、大爷管着封家生意。
而现在的老夫人是封家老爷娶的续弦,生的封家二爷封元松,如今在京中做官,夫人已逝,膝下得一子一女。
在孙辈出生时,封老爷做主分了家,西跨院归大房,而二房一家则在东跨院。
至辰时,二房大小姐颂宜的房内仍无半点话声,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显示着屋内有人。
白叶轻轻掀开帐子,看帐子內的人皱着眉头,睡得不大平静的样子,虽是下了一场寒雨,却也捂了一身汗。
见颂宜仍在睡着,她便退出房内到廊上等着,今日庵堂有观礼活动,太晚去会误了时辰。但她却也不敢催,大小姐的睡眠自三年前便不大好,昨夜又是在床上辗转许久,好不容易到了寅初才渐渐平息。
她刚刚进去看时,颂宜好像又陷在梦魇里了。
相比东跨院的一片安静,颂宜的梦显得有些混乱不安,她又梦见了那个人,距上次在梦里见面已经有几日了。
梦中,她在家准备着嫁衣。按照习俗,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他却偷偷翻墙来见她,只是不巧,被她的伯母撞见了,又把他撵走了。
伯母念叨着成婚前见面,婚后容易情感不顺,他虽不太信这些,但也乖乖的走了,走之前留下了送给她的一枚玉佩和一匣子点心,他告诉颂宜“这枚玉佩是我亲手雕的。”便转身离开。
不知为何,颂宜突然舍不得他走了。
“别走.....”
她伸手去拉,却连一片衣袖也没抓住。她甚至还来不及看清那枚玉佩上的图案,也没能留住梦里的他,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看着熟悉的杏色纱帐,颂宜从床上坐起望向窗外。
温陵的天气不同于长安的干燥寒冷,而是潮呼呼的,春雨淅淅沥沥的浇在窗前的石板上,不过几息就消失在缝隙之间,四季常青的植物在雨水的浇灌下盎然爬升,远处悬着的垂柱也被冲刷掉了尘垢。
好像所有的陈旧都留在了年前,而天地间一切的一切都焕然一新。
正值清水师祖巡境到了青尾庵堂,附近的街坊百姓纷纷赶到庵堂观礼,正是热闹的时候。
封家大夫人做主给府里的下人放了半日假,只留下了几人维持基本的运作。好在府里主家的人口本就不多,大多数人得了个出府的机会去看热闹,便匆匆忙忙的赶去了。
等大夫人忙完府里的事情后已接近午时,才想起今日还未来请安的小辈们,便差人去询问一番。
封家子嗣不算丰盈,家中小辈仅四人,却因从小不拘着几个孩子,几个孩子性格较为活泼,平日里府中也是热热闹闹的。今日没了几人在耳畔聒噪,大夫人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等到差遣的下人回来传话时,大夫人才知道府里的小辈们也跟着出去热闹了,又想起昨日四人人来请安时已经告知过她了。
“这两日事儿多,差点忘了。”大夫人又问道:“他们出门时可带了护院?”
“自然是带了,夫人无需担心,况且大少爷、二少爷有武功在身,三少爷又是机灵的,旁人靠近不了。”红豆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最是贴心,有红豆宽慰,大夫人便放心不少。
因着几日忙家中大大小小事务,又事无巨细的照看着府中老爷老夫人的生活起居,大夫人已经许久没有休息好了,便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观礼回府的路上路过了光福寺,今日是颂宜已逝母亲做祭礼的日子,颂宜便叫停马车和弟弟一块儿进了寺中,虽府中已为颂宜早逝的母亲做过祭礼,但她想要为母亲祭拜一回。
两位兄长不放心,也跟着来了。
不多时,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隐约有些要刮风落雨的样子。大概是都去巡境观礼了,今日光福寺内人烟稀少。
颂宜先一步登上后山高塔,点了两盏长明灯,一盏纪念已故的封府二夫人,颂宜的生母,另一盏上却未留姓名。
她在心中默默祈愿又拜了三拜,才起身离开。
点灯的功夫,兄弟三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倒是留了婢子给颂宜,颂宜只好先跟着寺里的沙弥去点香。
颂宜接过沙弥递来的香,点燃后用手扇灭了燃着的明火,火光熄灭,一缕缕细烟柔柔飘开,线香的气息飘入鼻腔中。
她跪在大殿的蒲团上,周围静谧,她在心中默默的祈愿,从家里带来的金纸叠成莲花形后,颂宜亲自将纸放入燃烧的炉子里。
只是火舌因为空气的流动差点舔着了她的手,吓得她把手缩了回来。
收回来的瞬间意外发生了,她手上的金戒指碰到了炉壁,滚落炉中。
根本来不及做反应,摸了摸被烫红的手,颂宜有些心疼,那金戒指是萧显清送她的,据说是从掸国得的舶来品,上面镶嵌着当地稀有的金刚石,品质极佳,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颂宜也喜欢的紧。
况且,那戒指对她来说还有特别的意义。
此刻那枚戒指滑落炉中,掩在火里不见踪影,颂宜思索着那枚戒指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突然,身后一阵大风掀起,炉中未燃烧完的金纸被裹挟在风中向前飘去,远远看去竟像是构成了一条通往远处的道路。
颂宜抬手挡在额前,隐约看见远处似有一人不惧金灰,在火光明灭中向她走来。火星子就这么在风中飘着,差点就把她的衣服烧坏了。
颂宜向后退了几步,朝那人大喊道“快躲开!”只是转头一看,刚刚还在身后的婢女已然不见踪影,天色也不知在何时已经转暗,一层层乌云包裹着天地,十分压抑。
这股风来的有些古怪,再加上她本就心中不安,汗毛瞬间竖起。那人已经靠的很近了,顾不上其他,颂宜立马转身朝着刚刚婢女所在的位置跑去。
身后的人在叫着什么,只是被风声掩盖,听不太清。直到几声“阿浦”钻入耳中,颂宜才停下脚步。
阿浦这个小名已经多年不曾听人叫过了。
她回头,看着眼前手中握着那枚刚滚落炉中的戒指的人,突然浑身发麻。
是熟悉的脸庞,乌黑深邃的眼眸、鼻高唇薄,长身玉立透露出矜贵冷傲,与昨夜梦中见时无二区别。此刻他目光炯炯,手向前递来,那枚戒指稳当当的落在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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