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
从高墙翻回到院内,谢岐脚才沾地,脖颈上一紧,后领子被扯了起来。
“咳咳,爹……”
翻墙的行径被谢听淮逮个正着,谢岐颈上发勒,直咳了几声,被拎着老老实实站到自己的房门前。
谢听淮瞥他手臂上的细布一眼,手中竹条挥起,却没有落在谢岐的身上。
竹条轮在檐下的廊柱上,噼啪一声响中,谢听淮冷声相问:“混小子,昨天的板子还没吃够是吧?”
谢岐满面乖巧,边藏着手边打马虎眼:“爹,这不是天色太晚,我怕惊扰了您休息,才换了条路回来。”
谢听淮冷哼一声,语气不善:“深更半夜爬高翻墙,你能有什么正事?”
谢岐信口胡说:“我昨日得了您循循教诲,决定发愤图强,劲头一起,就去练武了。”
谢听淮装作没看见他藏在身后的手,板着脸打量他衣上血迹:“看看你这一身的血,不知道的以为你练武给自己砍了……还是你又犯浑,给别人砍了?”
谢岐说不过他,正打算乖乖认了,一只大手便拍在他的后脑瓜上。
“还愣在这干什么,不快点去换了衣裳睡觉。”
谢听淮一拍谢岐后颈,径直回头走去,也懒得再管他,“今天太晚,我且饶过你,若是明日我再见了谁来府里告状,有你好果子吃。”
天将亮了,谢岐却睡不着觉。
他心不在焉侧倒在床上,望着床畔一跳一跳的烛火,摆弄着手臂上细布坠下的结。
宋辞会与太子定亲的消息如此看来,早已走漏出去,宋家三代拜相,在朝中势力蓬勃,虽已尽力与结党一事疏远关系,宋江洵却终归是做过太子师的。
若此姻亲结成,无异于为太子增添一笔极大的助力。
先有宋瑾的失踪,再有画舫上对宋辞的刺杀,显然有人想要阻挠宋家与太子的姻亲。
……虽然说起来,他也不想让阿辞结成这门婚约。
只是此事一天不落得结果,恐怕还会有人为此前来加害宋辞。
谢岐揪着手臂上的细布,叹了口气。
原本在清州过得多顺遂自在,到了京都后便有多小心翼翼,宋辞来了京都后更是肉眼可见的清瘦下来。
他今日将人掂量在手里,险些以为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宋辞幼时落下的病灶本就与他有关,如今她想去哪儿,亦或是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他自当作陪。
宋辞原本系的结扣整齐漂亮,被他随手拨弄得松散下来,谢岐索性指尖一绕,信手瞎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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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宋辞。
她躺在床上,盘算着离开京城需要带上的东西。
银两不必说,衣衫只轻装就好,她的身子不好,路上需得将药与方子都带上。
知道自己将应对这桩婚约的时候,宋辞就生了逃离之心。
他们妄想能将相府的二小姐困在一纸婚约中,却始终困不住宋辞这个人。
家族在上,她知道不该这样任性——至少不应该一时冲动,拉上谢岐和她一起任性。
可是偏偏就是那时候,她望着谢岐的眼睛,心中却只剩下想和他一起的念头。
想和他离开,想和他共行山水,想让那双眼睛……永远只看着自己。
念头一起,宋辞更难合眼,槐树的枝叶在窗前摇曳着,一片光影里,她反复念想着谢岐应下她时的那双眼。
月色疏淡落在他肩上,少年低垂着眼望她:“阿辞,你想,离开京都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缥缈落在她耳畔,几近蛊惑。
宋辞望着他被微光映得澈而剔透的一双眼,重重点了头。
胸腔里的心脏猛烈撞击着,可分明她才是先心存不轨的那个人。
黑暗中,感知似被无限放大了,少年拿指尖轻勾了勾她耳侧的轮廓,将她的碎发挽在耳后。
宋辞辨不明他的神情,只觉得他好像在笑。
随着一声轻笑落在耳畔的,还有他的回应。
“好,我们一起。”
宋辞压了压作乱的心口。
她救过谢岐,知道谢岐对她有愧,而她一次次的利用他的愧疚将人绑在身边,绑来京都,如今又不分轻重,要拉他一起离开。
她是不是,有些太卑鄙了?
迷迷糊糊想着,到后来竟也睡了过去,宋辞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宋辞是被冬青叫着起来的。
早膳时间早已经过去,想是自己昨天身子不适,母亲依旧没有派人来打扰她。
才醒过来,宋辞有些晕乎乎伸手:“怎么了,冬青。”
冬青扶着,报道:“小姐,陆将军府的陆小公子已经在前厅候着多时了。”
陆言舟?
宋辞直着身子,扶着额头清醒了一瞬:“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已是巳时了。”
宋辞梳洗好,匆忙忙赶去前厅。
一进前厅,便见到陆言舟正坐在椅子上,轻声与秦舒容说着话。
昨夜折腾到那么晚,又打又杀的,也亏这小孩能起得来。
陆言舟人乖嘴甜,长得又漂亮,一向最讨长辈喜欢,这点倒是走到哪儿都不曾变过。
宋辞规规矩矩的招呼一声:“母亲,小俞。”
“阿辞,陆小公子已经等你许久了。”
见宋辞来了,秦舒容也不多留,“既是多年不见,我便不扰你们叙旧了。”
秦舒容拂袖起身,错身走过宋辞身边,轻拍她的肩膀。
天气好像比昨日暖了一些,阳光煦煦照落进茶室里。
“姐姐,让我来吧。”
陆言舟抬腕去接宋辞手中的茶盏,末了又去提案上的茶壶。
他衣袖晃动,露出一小截冷白的腕,上面是一条红丝线串起的青玉珠子。
宋辞认出来,这是她给过他的东西。
倒没什么特殊的来历,丝线是她随手从腰佩的红穗子上剪的,青玉珠子也是从祖母给自己的发簪上扯下来的。
那时候她把陆言舟当作娃娃装扮,只觉得红绳鲜艳,十分衬他白皙的腕,便给他系在了手上。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别说是玉珠子会磨损,原来的那只红线也该早短了一截,却不想陆言舟会换了丝线,一直带在手上。
茶叶翻腾出香气,氤氲着起了雾,陆言舟瞧见宋辞的眼神,抬手拉下袖子,遮过手腕。
他拿出一只小巧锦盒。
“姐姐,这个给你。”
将手中的锦盒递出去,他想了想,又换了个字眼,“送给你。”
“这些年我跟着兄长在雁关,见了许多北燕的稀奇东西,见这赤琼珠子颜色好看,就挑了一些串作一串,想再见姐姐的时候送给姐姐。”
锦盒中放着小巧珠串,玉珠赤红,本该是张扬颜色,却清润而温和。
北燕多产琼玉,然赤琼难得,宋辞接在手中。
珠串拿在手中并不让人觉得凉,她轻抚一下,抬眼道谢:“谢谢你,小俞,我很喜欢。”
陆言舟眼底的笑意似乎深了些,语调却染着委屈:“昨日未说明缘由便贸然带姐姐到云晞舫,更不想会有刺客惊了姐姐,姐姐可还怪我?”
宋辞摇头,收好锦盒,重抬眼看他:“我倒无事,只是谢岐受了伤……小俞,你和谢岐,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陆言舟,抬腕拿起茶杯,喝下一口茶水。
他给自己添了杯茶水,思索了一会儿应道:“其实本也没什么的,那时候还小,人也冲动,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见宋辞依旧托着头看他,等他的下文,陆言舟想了想,继续开口:“姐姐也知道,那时候你舍命救他,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说人凶多吉少,你又许久不见醒来的迹象,我气不过,与谢岐争执起来,便打了一架。我扯坏了他颈上挂着的那枚的玉坠子,他摔碎了姐姐送给我的腰佩,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不说话了。”
“后来祖父正寝,兄长接我去了雁关,事情沉积着,更没什么往来了。”
宋辞点点头,算是明白了缘由。
谢岐颈上挂着的玉坠子是已故的母亲留给他的,陆俞又向来把自己拿给他的东西当宝贝护着,也难怪二人会一直心存龃龉。
听完想知道的,宋辞唤冬青到库房,言下绕开了话:“你送我这样有心意的礼物,我如今却没什么好回你,原在清州还能寻些稀罕玩意,到京都后反却看什么都千篇一律。”
陆言舟却将话题重新扯回来:“姐姐不劝我和谢岐和好吗?”
宋辞并不想管,只摇摇头:“你们二人的事,终究要你们自己解开才算,我不过好奇打听一声,免得日后……免得哪一天言语不当,反惹了三人都生芥蒂。”
陆言舟笑,眼睛弯弯:“果然,我还是最喜欢姐姐。”
宋辞见他人乖声甜,忍不住看着他笑,嘴里也学着他的语调:“果然,从小到大,数你嘴甜。”
冬青捧着金丝楠木的小木匣走进来。
“我没什么准备的,前些日子刚好得了些玉石。”
宋辞接过木匣,推到陆言舟一侧,“我记得你从前总喜欢找寻这些稀奇玩意,也不知道这些你会不会有用。”
婚约未成,太子拿来的东西也并未过明目,宋辞离京只打算带些银两票据,这些东西自然没什么用处。
陆言舟指尖拨弄了一下锁扣,打开盖子,目光却沉了沉。
他掩下晦明不定的神色,望向宋辞的眼如常天真:“姐姐不喜欢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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