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的天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昏暗的,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偶尔还会有绵绵的阴雨,再配上冰冷的空气,也算得上是我们这些孤魂野鬼的最佳栖息地了。
大部分孤魂野鬼不能直面阳光,因为怨气没有那么重,灼热的阳光会将他们的魂体给烧毁,更严重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会只剩光秃秃的一个头,看上去十分寒碜。
因此,绝大多数孤魂野鬼都是避开阳光走的。
我偶尔会在阳光不太充足的情况下出门走走,也仅此而已。
可那天,当我避开阳光,隐蔽身形于树下时,却远远看见两个魂体光明正大地走在太阳底下,貌似还在打架。
较高的那一方面色苍白,左边的脸颊上已出现被太阳烧焦的印记,眼角有些许红意泛滥,温和的表情却透出微妙的愤怒,嗔怒道:“绾清,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被称作绾清的小女孩面容狰狞,双目充血,凄厉地笑了两声,笑声饱含着怨气:“哈,我这么说难道不对吗?!你现在这样,跟生前的你有什么区别?你还想再死一次吗?!”
“别忘了,你已经没命能死了,这次再死,你就直接魂飞魄散,变成一团灰了,清允,你真是个没脑子的废物!”绾清暴跳如雷,像是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根据他们两个人在太阳底下的反应,我推测那个小女孩大概怨气要更重一些,大概是和我差不多或者仅次于我一点点的程度,高的那一方相对而言就比较弱了。
清允顾不上烧焦的皮肤,暂时抛下温柔有礼的姿态,对着绾清怒吼道:“他不一样!你都没跟他接触过,你怎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你反对我跟他在一起,你也至少要跟我去看一眼他,再下决定吧?”
“还看什么?!”绾清露出尖锐的牙齿,面露凶狠,“人类都是一个样子,他还能比别人多一只眼睛吗?我再看他,他脸上也没办法长出一朵花来!”
这句话实在太过搞笑,驱散了我多日的烦闷,让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轻笑声传到这对姐妹花耳中,她们纷纷移开目光,对峙的氛围在一秒内接触,警惕地齐齐望向我。绾清大喝一声:“是谁藏在哪里?!”
再待在树下遮挡身形已毫无意义。
我主动迈出一步,让这两只鬼能清楚地看到我,嘴角勾起,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礼貌地向她们点了点头,缓慢道:“你们好。”
面前的女人乌黑长发直垂下达到腰部,皮肤白皙如雪,外形完好无损,眉宇有着平和淡雅的神韵,有种温良宜人的气质,无端让人觉得温暖,放下戒心。
绾清到底也是个大厉鬼,她屏息上下认真扫视打量着女人,察觉出女人非同寻常后,她更加警惕慎重,将受损的清允护在身后,像只炸毛的刺猬,冲天的怨气遍布全身,厉声质问。
“你躲在哪里做什么?!”
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我神情淡漠,耸了耸肩,一脸自然地说:“谁躲在这里了?是我先来到这里,在这里站着的,你们反而才是那个不速之客吧。”
“这么谨慎确实是一件好事,但这样会让我稍微觉得有点不悦呢。”我用温柔甜蜜的嗓音说出极具威胁性的话语,“难道你打算在这里跟我打一架吗?我倒是没有意见,不过你身旁那位…”
我斜眼瞟了一眼半张脸都已被烧毁的清允,意味不明地拉长语调,问:“你身旁那位,确定还能应付得来吗?她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呢。”
绾清面色变了又变,刚刚那股桀骜暴躁之气消散了一些,不情不愿地命令:“我要和她一起去树下躲着,你让个位。”
我挑了挑眉,没太计较她的态度,让出位置给这二人,自己则懒散地阖目躺在树枝上。
微风轻轻吹拂,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将我烦躁的情绪稍稍带走了些,我吐出一口气,舒缓着难以挥去的无力感。
“你是谁?”绾清叉腰站在树下,仰起头来看我,一脸怀疑,好似一个十分无礼的小孩子,语气发冲,“喂,你一只鬼大白天的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是想被太阳烧焦,变成一只烤乳鬼吗?”
“绾清,不要这样说话。”清允皱着眉制止她。
和活力十足的绾清相比,清允美丽又脆弱,被烧毁的那半张脸逐渐恢复,杏眼清凌凌的,眼角还携着一抹楚楚可怜的红,直惹人心疼。
虽然她半张脸已然恢复,可不难看出,阳光给她带来的伤害实在太大,她脸色苍白,浑身虚弱感尽显,努力向外保持着恭而有礼的样子,直直地望向我,语气一转,道。
“实在不好意思,家妹不知礼数,冒犯了您,还望您谅解。”
她声音轻缓温和,如清晨朝露从花瓣缓缓低落,声音无端让人感到平静淡雅之感。
“我不知礼数?”绾清从鼻尖里溢出嘲讽的冷哼声,“你知礼数,你知到身为一个鬼,却要去和一个人类在一起,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被这么拆台,清允脸上的红色加深了些,貌似是被气出来的。
她低声喝道:“绾清,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不要再在这里说了,你想让所有鬼都知道这件事吗?”
“怎么,你敢做不敢当?”绾清冷笑一声,突然将那双充血的双眼定格在我身上,眉毛上挑,唐突地拔高音量,大声问我,“喂,你看戏看这么久,也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吧?”
“既然如此,那你作为一个局外人,来评价一下她的行为吧。”她指着清允,愤怒道。
如若是现在的我,我定然会不愿与他人产生任何接触,拒绝回答她的问题,要么将头撇向一旁,把她视为空气,无视掉她的存在,要么扭头就走,绝不参与到这么麻烦的事情里。
可当时的我也异常烦闷,内心时常被沉重的石头给压着,而且,那时的我能与清允在一定程度上感同身受。
于是,我脱口而出,道:“虽然大家都说人鬼殊途,可鬼在成为鬼前,不也是人吗?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彻底死掉后都会变成一撮灰,你又何必去学人类那套,还搞什么种族歧视,不觉得很荒唐吗?“
绾清未料到我会这么说,讶异地瞪大眼睛,嘴巴微微长大,甚至成了一个“O”的形状。
与之相反,清允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好似溺水的人终于找到救命稻草,死死地盯着我,温润的黑色眼眸掀起涟漪,音调上扬,夹杂着遮掩不住的喜悦之情:“你也这么认为?!”
我和这二人的故事自此开始了。
倘若让我摸着良心说话,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那我一定会对着当时的自己嘴巴扇两巴掌,咒骂自己为什么要参与到这件事中来,还说出如此愚蠢至极的话语。
可时光不能重溯,当时的我还沉浸在悲伤中,坦然地点了点头,义正言辞地回答道:“种族之间的差别绝不是阻挡两人在一起的理由,两人如果未能成功在一起,只是因为彼此都不够深爱对方,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好想回到过去,把说出这句话的自己给打死。
我当时怎么会觉得自己这么正确?到底是谁给我的自信,才能让我说出如此离谱至极的言论。
过去的回忆一股脑地涌入脑中,随之而来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尴尬感,我不愿再想下去,一脸黑线地将自己从回忆中剥离,突如其然来了一句。
“…我当时不该说那句话的。”
绾清万分认同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确实,当时我就认为你跟清允一样,都是脑子有问题的傻子。”
…我无法反驳。
我叹了口气,无神地注视着前方,脑中杂乱思绪万千,只觉大脑一片混乱。
在没被任何人注意之时,绾清悄无声息地扫视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绾清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最初见到这个女人时,女人的样子。
黑发女人躺在粗大的树枝上,如瀑的黑发尽相洒落,她身穿淡青色长裙,手臂无力地垂下,露出一小节藕白色的手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零零散散地洒在女人脸上,照射出她那双了无生机的漠然眼睛。
她仿佛被掰断的玫瑰,虽然仍旧美丽,花瓣却已经在缓慢地掉落,正在走向破败。
“…爱情这种东西,当真有那么神奇吗?”绾清忽然开口,沉沉道,“你们都说这种东西是美好的,能够跨越种族之间的隔阂,可在我看来,这东西明明是在让你们变得越来越糟糕。”
“无论是你,还是清允,你们都是这样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飞蛾扑火般奔向注定的悲剧呢?”她眼睛中流露出浓浓的迷茫,咬了咬下唇,又坚定道,“我一定不会像你们这样愚蠢,我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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