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当空,火气高涨,混浊的江水泛着难闻的咸腥味,托举着一艘老旧渡轮向小岛驶去。
江面浪潮翻涌,黄褐色的江水拍打生锈的船壳,溅起的水花落到甲板上,沿着边缘汇成积水。
陆青青趴在栏杆上,不在意鞋子被弄脏,盯着远处混浊的水面发愣。
“妈妈我不要出来,外面好热。”不远处传来小女孩的声音,陆青青回头看了一眼,是她身后私家车里的人下来了,长时间坐车容易闷燥,趁着轮渡下车喘口气是件很常见的事,她也是一样。
“要出来的是你,要回去的也是你,你说你烦不烦?”女孩妈妈的态度不是很好。
“唔,外面太热了。”
“那回去之后别嫌车里闷。”
女孩不说话了,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回去,妈妈见她举棋不定,伸手打了她一下,拉着她往回走。
女孩儿不高兴,但也没反抗,撅着嘴坐回车里。
车门关上,甲板又恢复了安静。
陆青青不喜欢评价他人的家庭关系,不过有件事小女孩说对了,今天确实很热,而且今年的高温天较之是往年不仅时间延长,温度也持续升高,连雷雨季都推迟了。
要不是有必须回来的理由,她这辈子都不会踏上小岛。
嘟——嘟——
渡轮即将靠岸,陆青青坐回出租车,报了流新镇的地址,让师傅送她过去。
流新镇离跨江大桥比较近,正好靠在堤坝旁边,离城中心有段距离,算是岛上比较偏的地方,陆青青这次回来主要是应镇长的要求把老房子处理掉,彻底和过去做个了解,不过在这之前她还得查一件事。
岛上的路六年里经过两轮翻修,比离开时好走了不少,半个小时就达到了目的地。
陆青青结完账下车,带上帽子遮挡正午的阳光,一抬头就看到了镇子前连绵的芦苇地。
绿油油的枝干顶着白色细长的绒花,随风荡漾起来如波涛般整齐划一,却在烈日的照耀下出现细微的颤抖,像是在融化。
陆青青晃了晃神,想靠近看看芦苇田,但隔着好几米的距离,鼻子就开始发痒,她只好停住脚步。
这毛病是她六年前离岛后才患上的,去医院检查,并没有查出她对花粉敏,可她每次靠近花花草草就会打喷嚏,就好像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阻止她靠近。
陆青青虽然想不通,但也没有和本能作对的打算,转身离开芦苇地,往镇子里走去。
镇子里最老一批的房屋都经过了拆迁翻新,外形看着大同小异,连店铺上挂的标牌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中间的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时而有来往的车辆经过,氛围比以前冷清很多,也不知道是天太热人们不想出门,还是年轻人少了。
陆青青顺着记忆找到小学的位置,她家在学校后面,这条路是她每天的必经之路,每天放学路两边都挤满了小摊,但自从前些年开始评选文明卫生城市,街边摊就寥寥无几了。
陆青青觉得,小镇有些无聊过头,正往前走时,一辆蓝色糖水车慢悠悠从转角推了出来。
“刘阿姨。”她是陆青青为数不多记得的人。
“哟,这不是青青吗。”刘阿姨从车后面探了出来,“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一直没有时间。”陆青青笑了笑,“这么热的天您还出来卖糖水呀。”
“在家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出来溜达溜达。”刘阿姨边说边舀了一碗汤水,放上桂花和芝麻递给陆青青。
“谢谢。”陆青青接过糖水,指着马路对面的阴凉地说,“去那儿歇会吧,这边太晒了。”
“行。”
陆青青帮刘阿姨把车推到对面,和小时候一样坐在糖水车自带的蓝色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喝糖水。
冰凉凉的糖水消减了一路奔波的暑气,热得不清醒的头脑也慢慢找回理智,陆青青对着老树吐出积压在身体里的烦躁,人总算活过来了。
“刘阿姨我还要一杯。”
“好。”刘阿姨二话不说又做了一杯,“味道还和以前一样吧?”
“嗯。”陆青青其实记不太清糖水以前的味道。
“以前谢家那小子经常带你来买糖水,现在的孩子反而不太喜欢,害我老以为味道出问题了。”刘阿姨的话不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怀念过去。
“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光,我都快忘了谢家那小子叫什么了?”
“谢铭。”
“对对对。”刘阿姨把糖水递给陆青青,继续说道:“也不知道谢铭那小子现在在哪儿,你说好好一个学生怎么就离家出走呢,他妈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大学生,还指望他养老,结果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陆青青虽不认同,却也没有打断她的话。
“我还记得你们俩都是被A大录取的,镇上电视台还给你们做采访,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俩的照片还挂在学校大门口,每次路过都能看到。”刘阿姨说着说着笑容突然消失,“不过你俩也都不容易,谢铭他妈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他一个人拿着通知书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镇上是这么传的,谢铭其实没有失踪,而是一个人出去上大学了,小伙子聪明又有才干,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干嘛要被疯子妈拖累呢。
可事实并非如此,陆青青:“谢铭没有去学校。”
刘阿姨愣住了:“是吗?对啊,你们是一个学校的,那他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
“那你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
陆青青点头,“回来处理房子的事。”
刘阿姨有些尴尬:“他妈妈一直说是你把他骗走的,我还以为你这次是和谢铭一起的回来的,想跟她妈说清楚。”
陆青青也没想到镇上的人会把谢铭失踪的原因归结到她身上,这六年里她也尝试过和谢铭取得联系,但一直无果,这次回来也是想从镇上人口中探一些风声内幕,可他们好像也不知情。
“他妈妈为什么会这么想?”陆青青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见程琳。
“疯子的事我们哪敢问,她现在每天都对着你们家房子发疯,你回去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儿。”刘阿姨劝道。
陆青青皱眉:“这么严重?”
刘阿姨点头:“她前夫不管她,自己家里人又不帮她看病,全靠补助过日子,白日里疯一阵清醒一阵,晚上也不安生。”
陆青青对程琳一直没有好感,但六年前的程琳只是偏执,还远不到疯癫的地步,这么看谢铭的失踪对她打击很大,自己单独去找她恐怕有些危险。
“你现在要回去吗?”刘阿姨问。
“嗯,先去附近看看吧。”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正好没什么事。”刘阿姨擦了擦手,准备推车过去。
“不用了。”陆青青婉拒她的好意,“我看完就去找镇长了,一会儿功夫应该碰不上,就不耽搁您了。”
说完,陆青青起身扫码付糖水钱。
“哎呀,不用了,没必要跟刘姨客气。”
陆青青没有说话,面带微笑把钱转了过去,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学校后面的居民区大多是自建房,翻新后一眼望去整齐划一,没翻新的房子格外显眼,陆青青几十米开外就看见了自己家。
四周除了蝉鸣和风声,没有其他动静,程琳应该不在,陆青青加快步伐跑过去,那栋阔别六年的老房渐渐与记忆中模糊的影子重叠,有那么一瞬间让她以为时间回去了。
但等她真到了老屋门前,这种感觉又一下子消失了。
老屋十多年前发生火灾后翻修了一次,两层楼的平房换上了最普通的白砖,环保绿窗从二楼用到一楼,与中间两扇木门配在一起格格不入。
六年过去,房子整体除了脏一点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前面的小庭院已经破败不堪,栏杆也有被撬动的痕迹,和周边的三层小洋房放在一起确实很难看。
陆青青现在算是明白,镇长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催她回来了。
房子的大门不用钥匙就能推开,里面能用的、值点钱的东西都被偷空了,陆青青的房间里还有些东西没带走,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她戴上口罩推开二楼卧室的房门,屋子里积攒的灰尘不要钱似的喷了出来,弄得她身上到处都是。
进屋后陆青青想打开窗户给房间透一下气,但年久生锈的窗户怎么都打不开,最后只能放弃。
房间还保留着她沉船离开小岛时的样子,毕竟那时候她的父亲和后母都已经死了,整个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进来的小偷也不会想不开来翻一个不吉利的房间,卧室就成了损失最小的地方。
不过她的房间确实没什么值钱东西,桌上地上都是试卷,拿去卖都没人要。
陆青青走到桌边,掸干净桌面的灰尘,随手拿起一张数学试卷,油性笔留下的字迹并没有随着纸张泛黄而模糊,能看清每道题的解题思路和得分情况,她的字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狂草,老师经常揪着这一点不放,但她从来没改过。
翻到后面的大题,字迹更是放飞自我,而每一道错题旁边都有几行清秀的字迹在帮她梳理思路。
可惜再清晰的字迹也无法帮她拼凑出少年完整的面容,连同他们过去的相处都在变得模糊,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谢铭这个人。
陆青青把试卷折叠放进包里,接着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不对,应该说是唯一留下的东西,因为她的母亲并没有死,而是消失了,但和谢铭不一样,她母亲的消失是有预兆的,毕竟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出轨,还堂而皇之地把小三带进家门。
所以陆青青并不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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