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双塔寺

这是沈明枳第一次这样直呼他的大名。当着别人的面她会叫自己“郇大人”或者“驸马”,没有别人时也称“郇大人”或者“驸马”,只有在她或生气或羞愤或焦急的时候才唤他“郇海山”,独独从没有这样叫过他“郇寰”。

他也很少听别人这么叫自己,未取字时旁人也只“郇二郎”或者“二郎”地叫他,只有他父亲抡起棍子要动家法的时候这么吼过自己,但彼时此时情状完全不同。

他静静地等待未知的下文。

谁知,这两个字就像从开头变成了结尾,诸多书不尽的其中意都藏在了两个字中,他向来善于洞悉,此刻却如同一个落榜的士子,或者一个目不识丁的凡夫,交了篇庸俗文章,交了张白卷。

他等了很久,听见沈明枳的一声叹息,随后就是一句让他整个人怔愣原地的话:“此事牵连到你,对不起。”

兖国公主从不低头,这是他认识沈明枳的第一天就知道的。她会委婉表示歉意,但这三个有如千钧的字却绝不随便出口。

这是什么意思?

这算什么?

她又有什么对不起的?

因为她和宁晨铎的这番牵扯会让自己颜面尽失,所以她要道歉么?

因为宁晨铎她要向自己低头?

她就这样低头了?

郇寰两耳嗡嗡直响,一道惊雷自天际滚落,炸响在他耳畔。

他们利益一体,但不是一颗心。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即使临川郡主臭名远扬,连当娘的鲁国长公主都害怕临川郡主带坏兖国公主,他这个当驸马的却不在意自己的公主在外面会否也养上一屋子的面首,同样,他的公主也很乐意自己的驸马拈花惹草、夜不归宿。

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只要账能平,管它这账面上的钱是怎么来的,管他们各自都有多少暗账,管它暗账又会怎样影响共同的明账。但是,这又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他们有一本共同的明账,他们对他们这个整体负共同的责。

可是,现在他公主告诉他,这笔账与自己无关。

他郇海山是个外人。

他没法云淡风轻地应上一声,或者假装宽慰几句“你不必自责”“这也原非你本意”。

他感到无措,迷茫,困惑,愤怒,还有一种他才识别出名称的情感——嫉妒。

这里面有一个秘密,他郇海山不能知道的秘密,而宁晨铎知道的秘密!

他们青梅竹马十几载,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多如雨点,他不在乎。

但这个秘密,这个居然让沈明枳向自己低头的秘密,他不能不在乎。

就算自己会伤害她最疼爱的弟弟,她也绝不会有今日这番神情,痛苦,挣扎,愧疚,暴躁。

郇寰觉得自己的血已经沸腾,暴起的青筋揭示主人家的内心,黑暗中观察不到的通红双眼流淌出一痕不合时宜的哀伤。

他问了一声“为什么”,等待她的一句“与你无关”。

然后他就可以不必忍耐,让怒火毁灭这废墟之上难得的宁静。

但回应他的只有车内久久的沉默,和车外渐渐淅沥的雨声。

郇寰觉得自己快要,失心疯了。

沈明枳忽然开口,那淡然的语气,让他内心这些胡乱的挣扎都成了笑话:“找人看住宁晨铎,别让他死了。”

郇寰心里自嘲。

沈明枳上车前就听见郇寰吩咐郇杭几人去看住宁晨铎,但她不放心宁晨铎疯疯癫癫之下会否做出自残的行为,或者受人挑唆做出不可挽回的错误选择。郇寰多半是为了秋后算账,而她是为了不生事端。

马车径直驶入公主府内,但没有人敢出声惊扰车内沉默对坐的两人。

“你方才问我‘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道歉么?”

郇寰不言。

沈明枳轻笑一声,“因为我真的做错了事,我认错。”

郇寰依旧不言。

沈明枳又是一声轻笑,其中的嘲弄和无奈,郇寰理解到了,“而我的错无法弥补,现在我犯的错又要波及除我之外的人身上。”

郇寰知道她刻意避开“别人”而用“除我之外”替代,因为她说到一半话略有停顿。

他心里复杂地听下去:“明日你一身官服就来双塔寺捉奸的消息也许就会传遍化隆,幸而大雨可以遮掩一二,你是接到消息前来查案,我是每月惯例前来上香,宁晨铎是暴雨难以下山,只是如果宁晨铎死了,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今夜暗卫会搜山,我的人手不够,宁晨铎那里全都交给你了。”

“郇寰,帮我。”

也是帮你自己,帮你那家和万事兴的伪装。

郇寰看向她。

她低头了,但也不忘威胁。

是有反骨的人。

这才像她。

郇寰换下湿漉漉的官服,洗干净一身尘土,穿上常服坐在了西厅。

郇七郎、郇八娘早早被嬷嬷带着回房间用了晚膳,他们一家子常常聚在一起用膳的西厅而今空荡荡唯余雨声。

听见脚步,郇寰从杯中茶上抬头望向远处,沈明枳处理了伤口,也换了一身衣裳走了过来,坐在了一旁。

他记得宫变那晚她在城门口坐了一宿,回来后就发起高热,倒是他这个受了皮肉伤的人彻夜照顾她,她人还没醒,自己伤倒好了。孙先生只说是她体内积攒的毒还未清理干净,反复邪侵所致,不怪他也一直觉得她身子骨远不如南巡以前。

现在再坐一宿,她是不要命了?

但郇寰没有出声,只是命人将门关得更严实点。

因为沈明枳犟,和他一样犟。

都是劝不动的人。

他们之间也没有说话,直等到四更鼓响时,厅外有人来报:“殿下,人抓住了。”

“带进来。”

郇寰就见两个暗卫一同提着一麻袋走入厅内,随后扒开麻袋,把一狼狈如落汤鸡的女人拖到地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沈明枳没有看那女人,而是偏头看向郇寰道:“她就是始作俑者。”

那女人从滴水的乱发中抬起脸,夜鬼哭般凄厉叫道:“你才是始作俑者!”

沈明枳点点头,赞同她的说法,但又向郇寰道:“你能出去么,我要与她谈一谈。”

女人冷笑问:“有什么不能当着他的面说的?”

郇寰没有理会,而是起身绕过那女人,转出了门。门没关,暗卫和月珰就候在敞开的门外以防不测,见郇寰出来也未走远,同他们一起站在门边。

沈明枳起身,跪坐在她的面前,问道:“你要当着他的面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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