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吃了东西填饱了肚子,宁殊很快又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她已经在家中昏天黑地了将近一个星期,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手机,花的时间与精力比起以前要多很多,但成果却是越来越差。
用编辑的话说,现在她所画出来的东西,少了一份灵气,多了阴暗和颓靡。
她曾试着对照曾经的作品临摹,试图找回之前的灵气,但哪怕线条一模一样,最后呈现的效果却是截然不同。
宁殊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心中烦闷,焦躁,一度不想再作画,也不想再留在这座城市。
她想,离开这里。
浑浑噩噩交了画稿,很快就接到了责编的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宁殊直接问:“又不行吗?”
“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小月没有说画稿的问题,直接问了她情况。
“我……没有。”
宁殊曾经听过一首歌,叫《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说出那些脆弱,会得到的也不过是虚假的同情与虚假的安慰,终究不过是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罢了。
父亲离开后,宁殊对这个世界厌倦,厌倦到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后来是云暮的强势闯入,让她逐渐开始去正确看待那些好与不好。
可随着云暮的突然退役,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觉得自己付出的信任被辜负,不愿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你如果有事情要及时说,状态不好的话,我们商量一下解决方法。”
“没事——画稿……”
小月沉默了近一分钟:“画稿……就这样吧……我看了一下读者的评论,除了少数在说有点问题之外,大多数还是好评的,只是如果质量再降的话,大家可能就不会再这么友好了。”
“谢谢,我会想办法调整的。”
宁殊瘫倒在床上,一手摆成大字,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她只感觉心累和无力。
责编虽然没有明说,但能够猜测得到,近期的更新会是怎样的不堪,她连点进平台看粉丝评论的勇气都没有。
害怕看到谩骂,害怕一直追漫画的读者失望……
…
将云喜良哄睡着之后,云暮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那个头像,微蹙眉头。
——“手怎么样?”
听到声音,云暮抬头,看到云立鹏端着果盘走过来,他微微点头:“好好养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云立鹏坐下,视线在云暮的身上流转:“确定退了?”
“嗯。”云暮收起手机。
“我看了一些网上的消息,那些粉丝好像都很不能接受你现在退,是不是应该跟他们解释一下?”
“不用。”云暮往后一靠,仰头望着天花板,眉宇间有着散不去的愁,“我打比赛是为了自己而打,是为了站在耀眼的地方,不是为了粉丝。这个行业的职业生涯太短,新人辈出,更新换代太快,他们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而已,时间会让他们很快将我淡忘的。”
见云暮这么说,云立鹏也不再多问:“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爷爷还有多少时间?”云暮转头,突然问。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也是云家人不想去面对但又不得不面对的。
云立鹏沉默了半晌:“医生说,应该不足一年了。”
云暮垂下眼睫,眼神暗淡。
云暮从小跟爷爷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父母那时候忙,一天也就晚上见到。
后来爷爷的身体出了一点小问题,于是换了一个空气好环境清幽的郊区居住,开始只是找了人照顾,后来云暮就转学过去。
也正是在那里,他遇见了宁殊——那个让他第一眼看见就想领回家、让他心疼、让他总是想要对她好的女孩。
…
临近除夕,宁殊在网友Light的开导下,终于从家中走了出去,打算去超市买一点儿年货。
她戴着帽子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推着购物车走在超市中,吸引了不少回头率。
不过只要没人跟她搭话,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这些年,宁殊都是一个人过,过年于她而言跟平时也没有什么差别。
宁殊与这位名叫Light的网友认识了六年,Light当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情况,但自从她独自生活之后,每年都会督促她自己置办这些。
说是过年是国人的必过节日,没有人给她仪式感,她就自己给自己。
按照事先列好的单子一件一件选择,也不看价格,拿着就直接往购物车里扔。
经过零食区,拿了两罐常吃的薯片扔进购物车,正要去拿别的时,突然听到身边的女孩跟她朋友说,“我跟你讲,我最近真的快要郁闷死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很喜欢《暗恋心事》那个漫画嘛,最近那个作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画得越来越差,男女主也越来越丑,简直就是灾难,想弃漫又有点舍不得,毕竟从一开始我就花钱买了,一画都不曾落下,别提有多郁闷了,搞得我都想骂作者了……”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远,宁殊伸出去手仍还僵硬在半空中。
她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有多差,所以每次将画稿交给责编之后就不再关注,也不点开所有可能看到反馈的软件,她还庆幸责编没有让她再发微博去宣传,自欺欺人般骗着自己——只要不看,就不会听到不好的声音。
女孩的话,将她自己编造的堡垒打破。
…
云暮的手已经拆了夹板,现在自由活动无碍。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陪着老人走走逛逛,照顾老人的情绪。
因为有心心念念的孙子陪伴,云喜良的情绪要比之前稳定很多,生气的时间变少了些。
就算如此,也仍有些时候不认人,甚至云暮本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只认抱在怀里的照片。
清醒的时候,云喜良总是会问,“殊殊还好吗?”
而云暮每次给的回答都是,“她好,很好。”
然后云喜良就会叮嘱云暮,“那孩子是个可怜的,爸爸没了,妈妈又不爱,活得不容易,你要多照顾些,别让她被欺负了。”
云暮从来没有想过,爷爷会对照顾宁殊这件事这么的执着。
又一次重复了不知已经进行过多少次的对话,云暮将手机放到云喜良的面前:“爷爷您看,快要过年了,殊殊出去办年货了,等晚些时候,让她将买的东西都发过来看看。”
“好,好,好。”接连说了几个“好”字,云喜良就不再说话,视线看向了远方,眼神没有焦距,好似在发呆,又好似在回味什么。
云暮挨着云喜良坐下,盯着手机上那还停留在半个小时前的聊天,他微微蹙眉。
…
宁殊将购物车扔在超市,慌乱逃开,跌跌撞撞跑回家,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顺着门瘫软坐到地上,大口喘息。
她的脑子里满是读者的质问的文字——
[画的是什么东西,会不会画?]
[不会画就不要丢人现眼!]
[前后差距那么大,该不会是画手账号后面换了人吧]
[这画的都是什么垃圾东西]
[毁人所爱,必不得好死!]
那些文字,又仿佛都变成了声音,回荡在宁殊的耳边。
宁殊蜷缩着身子靠在门上,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身体轻颤,脑袋不停摇晃,口中喃喃:“不是,不是……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多,质问越来越多,将宁殊逼到崩溃的边缘,她猛地大喊出声:“别说了!”
宁殊恍惚看着前方,眼前仿佛有很多人冲她走来,每个人的嘴巴都是在不停地说话,那看不到尽头的人群,杂乱无章谩骂的声音似要将她淹没。
这一刻,她突然不想反抗,不想辩解,平躺下来,任世人踩踏谩骂,或许这样就解脱了,反正这个世上也不会有人在意她了。
手机铃声响在安静的屋中响起。
宁殊吵闹的世界好像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恍惚将手机从衣兜里摸出来,也没看是谁就直接接听。
“你是真的不打算救你弟弟了吗?”
黎雅云的声音将宁殊拉回了现实,她愣愣看着前方,没有人向她走来,也没有人在骂她,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被刺激之下幻想出来的。
“我说了不救就是不救,你打无数的电话都一样。”她无力道。
“宁殊,你就是倔,跟你那个不成器的爸一样!”
“你没有资格说他!”
“连亲弟弟都不肯救,你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又不是要命的东西,非得这么见死不救是吧?既然你无情,那就不要怪我了。”
宁殊拿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在地上躺了很久,眼睛茫然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爸,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辛苦换来的。你说,我不想救顾子宇是不是遗传了她的冷血基因?”
安静半晌,她自问自答:“我觉得是。她骂我,埋怨我,觉得我心狠,其实还说得挺对,顾子宇其实是挺好的一个小孩……但我就是不甘心!你走得悄无声息,连个送的人都没有,她凭什么幸福美满?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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